CBDC是否具有先发优势一直是行业讨论的重点。2022年11月，美联储的Ken Isaacson等人发表了An Examination of First-Mover Advantage for a CBDC一文，探讨了先发行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的司法管辖区与后发行CBDC的其他司法管辖区相比是否具有先发优势。该文基于传统学术文献所提供的框架对主要的市场进行了讨论，认为现有的文献并未表明发行CBDC具有令人信服的先发优势。

1 引言

在过去几年中，人们对CBDC的兴趣逐渐增加，许多中央银行都在权衡CBDC的好处和坏处。在本文中，CBDC被定义为一种数字支付工具，以国家记账单位计价，是中央银行的直接负债，与现有的中央银行储备有某种不同。

中央银行对CBDC的研究、探索和开发处于不同阶段，从理论研究到原型设计再到投入生产，一些司法管辖区专注于可被公众广泛使用的通用CBDC，另一些司法管辖区则专注于用于批发支付的CBDC。一些司法管辖区正在寻求解决当前困难的方法，而其他司法管辖区正在探索未来可能的用途。

一些司法管辖区在建立CBDC方面进展迅速，部分原因是为了在CBDC中获得先发优势。本文从三大方面回顾了关于先发优势的传统学术思想：技术领先、资源配置（包括标准）和客户偏好。然后，本文探讨了在三个不同但相互关联的市场中率先发行CBDC的优势和劣势：国内支付市场、国际支付市场以及支持国内和国际支付的技术市场。初步分析表明，鉴于技术和支付市场的快速变化，CBDC不可能有持续的先发优势。最后，本文研究了支付系统市场之外的潜在先发优势。

2 关于先发优势的传统学术理论

"先发优势 "通常被定义为通过率先推出产品、服务或技术而获得的竞争优势。私营部门的竞争优势通常是由利润率或市场份额来衡量的，而且往往是两者都有。在某一特定市场上的先行者寻求在一些领域获得相对于竞争对手的利益，例如，有更多的时间来界定市场，完善产品或服务，建立规模经济并建立进入市场的壁垒（例如，通过获得稀缺的资源或建立产品的粘性）。一个成功的先行者的例子是亚马逊的云服务。

然而，学术文献显示，研究人员对先行者是否有净优势或劣势没有明确的共识。文献表明，除了上述一些潜在的先行者优势之外，作为先行者也有一些潜在的劣势。例如，先行者可能因为透露有关先行者的技术或产品开发的信息，或者因为先行者最初投资的技术或标准已经过时或有不可预见的限制，而给竞争者带来好处。后进者也可以向先行者学习，以制造出更符合客户需求的产品。一个成功的后进者的例子是网络浏览器市场上的Netscape Navigator。它在推出后两年内就超过了NCSA Mosaic，后者是第一个按文字显示图像的浏览器。几年后，微软的IE浏览器采用了不同的后发制人策略，当它整合到微软的Windows操作系统时，超过了Netscape Navigator，成为主导的浏览器。

先行者的优势和劣势可以大致分为三类：技术、资源和客户偏好。表1强调了其中的一些考虑。

表1: 评估先行者的潜在优势和劣势的框架

并非所有的优势都是持久的，重要的是要考虑先行者能够取得可持续竞争优势的情况。一种学术理论认为，只有在技术和产品市场逐渐演变的情况下，先发优势才是可持续的。在技术快速变化、市场快速变化或两者兼而有之的情况下，这种理论认为先发优势是有限的，因为要保持对挑战者的竞争力，就必须不断地对产品进行重大改变。

3 评估CBDC在支付市场的先发优势

利用这一框架评估CBDC是否存在先发优势，需要对所评估的市场进行定义。虽然可以从多个 "市场 "的角度来看待CBDC，但需要考虑的三个关键市场是：（1）国内支付市场，（2）国际支付市场，以及（3）支付技术支持市场。这些市场是不同的，但又是相互交织的。一种货币在国内的使用会影响其在国际上的使用。而促进CBDC使用的支付技术则横跨国内和国际支付市场。标准将影响所有市场，因此首先讨论。

3.1 标准在所有市场中的作用

对标准等资源的控制往往会带来先发优势，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中央银行能否通过建立CBDC的标准获得先发优势？提前的开发和实施可能会让中央银行形成一个CBDC设计方案，从而影响各国家和国际机构开发任何新的开放的、基于共识的技术标准，其他司法管辖区可能会选择使用这些标准来简化他们自己的CBDC开发和设计。如果CBDC系统之间的互操作性是一个主要目标，那么，如果先行者利用现有的、被广泛采用的标准，或者他们的新标准被其他国家广泛采用，他们在避免额外开发方面可能有一定的优势。

然而，如果互操作性不是后进者的主要目标，考虑到技术发展的速度和大型经济体决定自己技术标准的能力，先行者很可能没有优势。此外，后进者可能有优势，即在新标准被采用时不必改变其标准。

3.2 国内支付市场

在应用上述技术、资源和客户偏好框架时，在国内支付市场引入CBDC不太可能提供巨大的先发优势。CBDC属于一个独特的国内产品类别--由一个司法管辖区的中央银行直接负责的货币。这是其他任何实体都无法复制的，因为在一个特定的司法管辖区只有一个中央银行发行者。任何其他实体发行的CBDC都必须是外国CBDC。由于支付是本地的，支付法律、基础设施、实践和行为都是基于本地的规范和行为。这种 "本地性 "可能会降低外国CBDC成功取代本地CBDC的能力，除非在那些由于支付手段以外的原因而倾向于使用外国货币的司法管辖区。

有许多例子表明了支付市场的 "地方性"。例如，M-Pesa是肯尼亚的一个移动货币解决方案，经常被引用为基于手机的支付系统如何运作的例子。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产品，允许人们，包括许多没有银行账户的人，使用他们的手机进行支付。然而，很少有国家（如果有的话）能够在同样的程度上使用/采用/遵循M-Pesa模式，即使是邻国，如坦桑尼亚，人们可能认为那里的条件相似。由于当地的细微差别，如向农村人口转售电话时长的能力，M-Pesa在肯尼亚的成功并不容易转移到其他市场。

支付市场中司法管辖区隔离的另一个例子是尽管市场看起来很相似，但是全球各地采用芯片卡替代磁条卡的速度不同。法国在20世纪80年代引入了芯片卡，以打击某些类型的欺诈行为，到90年代中期，芯片卡在银行卡中得到了普遍使用。其他欧洲市场和世界各地的地区紧随其后。到2014年，在芯片卡推出大约30年后，美国只有0.03%的银行卡交易使用了芯片，这主要是因为美国市场参与者缺乏对变革进行投资的动力。相比之下，非洲和中东地区同年的芯片卡使用率接近76%。直到全球银行卡网络在2015年对其欺诈责任政策进行了修改，美国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银行卡市场之一才开始认真地进行芯片卡转换。

3.3 国际支付市场

对于少数司法管辖区来说，其货币和跨境支付在全球范围内的作用可能是一个相关的考虑。今天，少数货币（如美元、欧元、人民币、日元、英镑）被中央银行和政府作为储备货币大量持有，以履行国际债务义务，向国内市场提供外汇流动性，并帮助实现货币目标等。这些储备货币在国际支付市场上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它们作为可信赖的价值储存和广泛接受的交换媒介的能力支持它们在国际贸易中的频繁使用。

将技术、资源和客户偏好框架应用于国际支付市场，尚不清楚是否存在任何先发优势。虽然技术可以促进特定货币的使用，但在国际贸易和金融中使用一种货币背后的驱动力主要与非技术因素有关，如储备货币发行者的经济规模和可信度。理论上，消费者的偏好可以为特定货币产生网络效应，但这种变化是逐渐发生的。考虑到遗留的会计和财务系统等因素，商业偏好的改变可能需要更长时间。

虽然历史并不总是对未来的良好预测，但它可以提供一些见解。从历史上看，货币的转变是缓慢的，而且这些转变并不是由技术、资源或客户的偏好所驱动。全球货币从英磅到美元的过渡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在19世纪初，由于英国的地缘政治影响和在全球贸易中的作用，英镑是主导的贸易和储备货币。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镑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最终迫使英国放弃了金本位制，导致其货币贬值，并导致了以黄金支持的美元为中心的新的全球货币制度的建立。

几十年来，全球货币从英镑转移到了美元。1947年，英镑占全球外汇储备的87%，而美元则低于20%。在20世纪50年代，在英镑作为全球货币的一个多世纪后，美元超过了它，英镑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比例下降到50%以下。美元在2000年达到顶峰，略高于储备货币持有量的70%。今天，美元在储备货币持有量中的比例大约为60%。与大约占储备持有量20%的欧元一起作为全球的主导货币。这个逐渐脱离英镑的例子似乎是由政策考虑和惯性等持续因素驱动的，而不是由技术、资源和客户偏好等先发因素驱动的，后者似乎不是这种转型的突出和持久的驱动力。

3.4 支持CBDC的技术开发市场

第三个需要考虑的先发优势市场是用于支付的技术市场。一个司法管辖区能否通过发行CBDC而从支持技术的先行者中获益？也就是说，对于一个司法管辖区的私营企业来说，支持先发的CBDC是否有先发优势？虽然先行者的优势通常是从发行人的角度考虑的，但先行者管辖区的私营企业有可能比其他地方的私营企业有优势。支持先行者CBDC的私营企业可能会获得知识和经验，使其在支持外国CBDC市场方面更具竞争力，或促使邻近的国内市场进行创新，使先行者的管辖区受益。例如，私营企业可以通过提供技术领先、获得知识产权以及在跨境背景下建立规模经济和范围经济来获得竞争优势。然而，鉴于支付方面的技术和客户偏好都是动态的，而且支付市场通常是地方性的，这些优势是否可持续尚不清楚。

4 支付系统市场之外的先发优势

CBDC，就像其他形式的货币一样，不仅仅是一种交换媒介，而且可以产生超越作为转移机制的操作层面的先发优势。中央银行建立和运营支付系统已经有几个世纪了，实时总结算系统（RTGS）和即时零售支付系统都没有急于进入市场。作为第一个实施大额RTGS系统或第一个引入即时支付系统的国家，也没有导致国际金融格局的任何实质性变化。然而，尽管有这样的历史，CBDC是否存在先发优势的问题仍然存在。这种情况下，在(1)储备货币的资产组成部分和(2)建立在CBDCs基础上的未来金融体系的背景下，研究先发优势将会是十分有趣的。

4.1 作为资产的储备货币

在先发优势方面，有必要区分外国货币当局作为安全资产持有的储备货币和用于国际支付的储备货币。作为一种安全资产，各司法管辖区对储备货币的考虑有一些超出支付基础设施的特点。学术研究表明，有四个关键因素影响着储备货币的地位：储备发行者的经济规模和主导地位，包括在国际贸易中的作用；储备发行者的信誉，包括金融市场的深度和流动性；储备持有人的交易需求；以及惯性。除了值得信赖的法律和监管机构之外，这些因素还影响着国际上持有和使用一种货币的吸引力。由于交易已经数字化，改变一个司法管辖区的支付系统的技术特征似乎不太可能对决定储备货币的关键因素产生实质性影响。如果没有非常大的地缘政治事件，这些因素需要时间来改变，似乎与先发制人的活动没有关系。

4.2 建立在CBDCs基础上的经济平台

围绕着数字货币的讨论，特别是那些去中心化的数字货币，经常暗示数字货币如何能像互联网彻底改变 "信息传输 "那样改变 "价值传输"。CBDC有时被设想为一个经济平台，可以支撑金融市场，支持加强自动化，并作为新经济活动的基础。无论这样的未来状态是在近期还是远期可以实现，许多司法管辖区都看到了影响这种未来状态的规则的价值。然而，目前还不清楚作为一个先行者的CBDC是否会增加一个货币区在创建任何这样的新经济平台方面的影响力，而且即使是这样，这似乎也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才能发挥出来。

互联网的发展花了几十年的时间，可以为平台的创建提供一些额外的见解。虽然它起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ARPA，但直到20世纪80年代末才开始商业化，与网络发展的时间差不多。用户对互联网的采用也进展缓慢。1990年，世界上有0.05%的人口在使用互联网。到2000年，用户增加到6.7%，到2017年，几乎有一半的世界人口在使用互联网。因此，互联网的演变和它的采用都不是突然的发展，而是几十年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互联网的发展可能有助于了解CBDC作为一个经济平台的前景。创建一个支撑新金融体系的公共事业可能需要多年时间，而且最终的技术标准可能还没有制定出来。此外，一个新的经济平台的引入可能需要一个不可或缺的功能或特性（或更通俗地说，一个 "杀手级应用"）才能被采用，就像互联网的广泛使用依赖于网络的发展一样。互联网的历史表明，使用非专利协议的CBDC相关产品和服务的商业化可能对增长至关重要，可能比率先建立平台更重要。

5 对后进者的影响

虽然先发制人的CBDC可能有潜在的优势，但这些优势并不特别有说服力或可持续。先行者的劣势可能更突出，主要是因为竞争对手可能会利用先行者的经验和投资。如前所述，如果技术和市场演变的步伐是渐进的，那么先行者的优势就最为突出；但新的货币形式的技术和市场变化的速度很快。众多实体专注于支付领域，每个实体都在争相提供自己独特的价值主张，客户的偏好可以迅速改变，这一点从某些技术的快速使用中可以看出。此外，客户的偏好在一个司法管辖区内也有很大差异。

在这一领域，也存在着巨大的技术不确定性。虽然有人呼吁建立标准和协议，但在核心技术特征上缺乏共识，而且创新速度很快，这表明定义CBDC的标准可能为时过早。目前也不清楚哪些新技术对中央银行运行的系统特别有用。随着早期采用者测试他们的CBDC解决方案，后续采用者可以从他们的设计选择中学习并利用技术发展。

后进者也可以从更好地了解其他司法管辖区的消费者偏好中获益。虽然每个司法管辖区都有自己独特的偏好，但这些经验仍然可以为后来的CBDC发行者提供参考，以便更好地调整推出。关键问题仍然是公众如何接受CBDC，如何实施和采用，CBDC相对于其他支付工具如何使用，以及市场结构和金融稳定可能受到何种影响。先行者可以为后进者提供更多关于这些非常重要和具有挑战性问题的见解。

6 总结

目前的文献并没有表明，在国内支付市场、储备货币和国际支付市场或支付技术市场上，发行CBDC有令人信服的先发优势。CBDC作为一种资产或作为未来金融系统的潜在基础，也不太可能有先发优势。技术和市场正在快速发展，这使得可持续的竞争优势不太可能。与其关注进入的时机，中央银行可能更受益于确定明确的政策目标，探索技术设计，了解利益和风险，为任何关于发行CBDC的决定提供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