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颠覆传统银行业？

近些年来，全球银行业的改革发展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但随着以云计算、“大数据”为代表的信息革命的兴起、深入，以及全球互联网银行的异军突起，银行业又一次面临新的机遇和挑战。

2021年8月6日，这一天预计将会载入韩国金融业史册。当天韩国纯互联网银行Kakao Bank成功登陆韩国证券交易所，成为韩国第一家IPO的互联网银行，亦成为全球为数不多的上市互联网银行之一。截至当天收盘，其股价较发行价录得78.97% 增幅，市值折合接近290亿美元，一举超越韩国所有本土商业银行，成为韩国市值最大的银行。鉴于Kakao Bank的异军突起，以Kakao Bank为代表的互联网银行会不会颠覆传统银行业，再次成为韩国国内外讨论的话题，也再次引起部分传统商业银行的担忧。

这种讨论与担忧并非毫无根据，尽管与韩国其他历史悠久的传统商业银行相比，2017年7月才开业的Kakao Bank可谓是非常年轻的后来者，但这丝毫未影响Kakao Bank 在韩国市场上刮起令传统商业银行胆战心惊的风暴，成为“搅局者”。数据显示，Kakao Bank 上线的12小时内，有约30万用户下载其应用软件；开业半年，存款余额超过5万亿韩元 ，贷款余额超过4.6万亿韩元，至上市前夕，Kakao Bank共有1600万余存量用户。换言之，在开业不足四年的时间里，韩国近1/3的人口成为该银行的客户。通过从韩国传统商业银行业“虎口夺食”，Kakao Bank在成立一年多后即实现全面盈利，且此后盈利能力持续增强，最新利润数据更是亮眼，根据其财报，其2021年一季度净利润达 470亿韩元，同比增长超过150%，考虑到韩国银行业在上一年度整体利润已经出现下滑，上述成绩实属不易。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随着Kakao Bank的成功上市，传统商业银行将被互联网银行颠覆的声音再次响起。

成绩和发展不容忽视和否认，但也应看到，互联网银行发展依旧面临很多挑战，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以Kakao Bank为代表的韩国互联网银行还不足以改变韩国当前银行业格局，互联网银行也不会从根本上重塑全球银行业体系。

首先，互联网银行并未改变金融的根本逻辑，也未改变银行业的根本逻辑。互联网银行的确对传统商业银行的经营模式和经营理念带来若干挑战，但更多的是一种补充。在互联网信息通信技术和个人移动通信产业蓬勃发展的时代背景下，部分银行业务的发生场景和客户需求发生变化（如个人零售业务），互联网银行应运而生，其利用最新的信息科学技术，在传统商业银行服务基础上，对客户渠道拓展方式、风险分析和风险管理模式、业务处理流程进行调整，较好匹适了部分变化后的市场需求。只是在这一过程中，在本质上与传统商业银行不同的金融服务并未大量产生。例如Kakao Bank的主营业务依旧是个人存贷款、支付结算等，盈利的主要来源也是存贷款利差。实际上，不管是韩国现存的另一家互联网银行K Bank，还是其他国家正在营业的其他大部分纯互联网银行，情况都类似，且提供这些金融服务的模式和技术手段，从目前看都难言具有颠覆性的特点。

其次，虽然在处理部分金融业务中，互联网银行较传统商业银行更具效率，成本更低，但也同样存在局限性和不足，其中有两个瓶颈欲将制约其长远发展。

一是风险控制手段瓶颈，依靠大数据分析和云计算对风险进行分析和把控，是互联网银行风控体系的重要特征之一。互联网银行数据来源呈现多元化特征，通过收集分析客户消费记录、交易支付数据、社交通讯网络、历史征信记录等信息，为客户画像，作为信用评价和风险控制措施的依据。分析互联网银行经营绩效不难看出，该风控模式下，风险控制自动化水平、业务处理效率、精确程度均较高，尤其是对部分个人金融业务的风险防控效果明显。如 Kakao Bank通过引入母公司数据支持，不断优化其风险分析模型，贷款不良率、获客平均成本等指标在同业横向比较中都处于较优水平。但另一方面，对银行某一业务条线有效的风险控制策略，不一定能有效适用其他条线和其他类型的银行服务，以上风控模式，在银行业务中，并不具有普适性。如适合个人贷款的互联网银行信用分析模型往往不能全面适用于银团贷款、项目贷款、贸易融资等风险逻辑不一样的业务，进而无法为更广泛的金融服务提供足够的风险控制保障。

二是产品创新瓶颈，从互联网银行近30年的发展历史可以看出，尽管一些互联网银行想方设法进行产品创新，且在理财产品销售、证券代理等产品方面也取得一些进展。但总体看，互联网银行发展到今天，基本没有也无法做到全产品，产品线主要集中在小微快速贷款、汇兑、支付、个人贷款等几个有限的方面。这一局面的出现，除了监管方面的原因，也与其经营模式和所凭倚的数据基础有关，使其在拓展新业务条线时，并不具有和已有业务同样的优势，例如适合个人金融产品开发的数据库和信息池，并不见得能为法人信贷产品开发提供同样大的助力。

再次，并非所有互联网银行都具备成功的基因，复制一家成功的互联网银行并非易事。以Kakao Bank为例，其母公司是韩国互联网巨头，旗下相关产业覆盖社交媒体、资讯、IT搜索、支付、购物娱乐等，在韩国有超过4300万人使用其母公司通讯工具Kakao Talk（韩国总人口约为5170万），这为Kakao Bank客户引流和风险控制模型设计带来了无可替代的底部生态支撑，使得Kakao Bank能在短时间内获取海量客户，快速吸收存款，高效高质完成个人信贷资产投放。问题是，并非所有的互联网银行都拥有Kakao Bank类似的母公司，大部分互联网银行并不具备优势如此明显的数据基础和数据来源。以与Kakao Bank几乎同时成立的韩国K Bank为例，其不光在客户数量和发展速度上落后于Kakao Bank，甚至在过去几个完整财务年度一直挣扎不出亏损的泥潭。

相当部分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互联网银行也面临和K Bank同样的问题。拥有供大数据和云计算分析的数据基础和数据来源，不一定能确保互联网银行取得成功，但如果是缺乏这些，就很可能不具备成功的“护城河”，不具备特定基因和特定先天条件的互联网银行，将在识客、获客、风控、产品设计等方面遭遇重重困难。

最后，传统商业银行不会坐以待毙。在一些人观念中，很多传统商业银行迂腐落后，固步自封，跟不上互联网时代潮流，终将被时代抛弃，其常提及的一个佐证就是银行网点的日益减少。

无论从历史角度看，还是从实务角度看，这种观点是有失偏颇的。纵览全球商业银行发展史不难发现，商业银行一直都是新兴科技最早的参与者和应用者之一，如研发应用跨境支付结算工具、环球金融通讯、电子支付、网上银行等等，即使是在今天，传统商业银行依旧是区块链、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应用于金融领域的关键推动者之一。判断互联网银行和传统商业银行的区别与优劣，不应以实体网点的去留进行判断。实体网点的减少，更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商业银行主动采用新技术，投产智能设备后，不再需要保有过去数量规模的物理实体网点，进而选择主动撤离。

回顾历史，技术变革给金融业带来的冲击屡见不鲜，现代商业银行业也正是在经历一次又一次技术变革后脱胎而出，甚至可以说，商业银行的发展史，就是一步技术变革史。对于当今的传统商业银行业而言，信息通信技术和移动网络应用的跳跃式发展，很可能只是其经历的另一次技术变革，而不是最后一次。我们有足够理由相信，这一次传统商业银行同样不会坐以待毙，相反，商业银行早已开始积极引入新技术、新理念、新模式，结合已有的数据优势和经验优势，主动适应时代的变化。实际上，目前已经有很多商业银行采用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等技术，完成业务流程线上再造，对于小微企业贷款、供应链融资、个人存贷款、远程开户等业务均能实现在线处理，在线获客能力、业务处理效率和自动化程度也已达到较高的水平。

曾有观点认为，代表新模式和新技术的互联网银行将会倒逼传统商业银行改变，需要反问的是：难道传统商业银行就一定会被改变？会坐等互联网银行或其他形态的竞争威胁给自己动手术吗？显然不会。

Kakao Bank崛起于韩国银行业竞争激烈、总体增长放缓之时，并在短时间内取得令外界侧目的业绩。毋庸置疑，身处大数据等新兴技术蓬勃发展时代的中国的商业银行，有必要从Kakao Bank的发展历程和上市中吸取养分，在如何更好利用新技术重塑业务流程、优化成本收益结构、提高业务效率等方面，都可以从Kakao Bank身上进行一定借鉴。分析中国商业银行业的实践不难发现，金融科技、数字化转型、云技术驱动等理念已经开始深深影响很多中国商业银行的经营发展方向，传统商业银行与新技术的融合将如何定义商业银行核心竞争力，将把中国的商业银行体系的未来引往何方，都是非常值得进一步观察的问题。

Kakao Bank及其他互联网银行的成功，并不意味着其将全面取代传统商业银行或从根本上改变现有银行业格局，传统商业银行亦不应将互联网银行视为洪水猛兽，而是应该和过去一样，再次拥抱变革，顺着时代的潮流和发展趋势，与互联网银行一起相互借鉴、相互合作、相互取长补短，甚至相互融合，扎根于实体经济，实现共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