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富》杂志：DeFi 正在挑战华尔街

DeFi 背后的科技叛逆者们希望改变世界的借贷和储蓄方式。他们能成功吗?

今年夏天，我迈出了成为「Degen」的第一步。这个词是「degenerate gambler」(堕落的赌徒)的缩写，它来自于总市值达 1.5 万亿美元的加密货币世界，在那里大胆的投机者们把这个词当作是一个亲昵的称呼。我加入了一个由纯数字组织举办的「Pool」(资金池) 派对，这个组织很乐意在某一天取代你的银行。

这个派对是一款名为 PoolTogether 的应用运行的“无损失彩票”。Leighton Cusack 两年前参与创建了这个项目，他更喜欢这个游戏的另一个名字：与奖金挂钩的储蓄账户。传统的储蓄账户在所有储户中只分配微薄的利息，而 PoolTogether 定期为少数赢家带来丰厚的收入。

截至 7 月底，PoolTogether 中的总存款接近 2 亿美元，每周会在赢家之间分享近 10 万美元的奖金。虽然这让 PoolTogether 听起来有点像一家赌场，但它的大多数活动都像一家银行：PoolTogether 接受用户用户进行存款、贷款并支付利息。

但它不是一家银行。这里没有钢筋混凝土的金库，没有出纳员，也没有主管。事实上，没有哪家公司控制着 PoolTogether。PoolTogether 的不可思议之处在于，该系统完全靠软件运行。其创始人 Leighton Cusack 联合一群在线合作者使用开源代码和加密货币快速地开发了这款应用，建立了一个漂亮的网站。PoolTogether 运行在以太坊上，以太坊是一个由计算机组成的全球网络，这些计算机共同制定一个分布式账本 (也即区块链)，每周 PoolTogether 都会通过这个账本来分配利息和奖金。

PoolTogether 是 DeFi (去中心化金融) 的一个典型例子，在极具波动性的加密货币经济中，DeFi 是一个蓬勃发展的领域。PoolTogether 和其他类似的项目吸引了一代精通技术的开发者、加密货币的早期采用者和创新思维者，当然偶尔还有 degens。DeFi 将他们吸引到另一个基本独立的金融体系中，在这个体系中，他们可以根据自己制定的规则来进行借贷、储蓄和保险。

虽然 PoolTogether 不是最大的 DeFi 项目，但其结构在这个新兴世界中很具代表性。将资产存入 PoolTogether 的用户价格获得 POOL 代币奖励，该代币能够让通过投票决定 PoolTogether 的发展方向。随着时间的推移，存款者会积累更多 POOL 代币，即使他们从未中过彩票。人们可以在加密交易所出售这些代币来获利，这是参与进来的额外激励。

这是一个全加密的世界：在几乎所有的 DeFi 项目中，存款和收益都以加密货币 (而非法币) 计价。另外，要注意的是，资产并不受到保护“常规”账户的联邦保险制度的保护。

作为经济中一个基本上不受监管的部分，DeFi 随着比特币和以太坊等加密货币的需求激增也出现了爆炸式增长。大多数 DeFi 活动都发生在第二大加密网络以太坊上，其区块链内置了编程语言 Solidity，这使得构建所谓的 dApps (去中心化应用) 变得很容易。目前，这个生态系统里的参与者主要是对加密货币感到舒适和充满热情的人，尽管他们面临着所有的相关风险和法律上的不确定性。

但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可能不会持续下去。DeFi 代表了一种为了让数字货币发挥作用而展开的协调一致的、中包式的努力，为人们提供了持有加密货币的经济理由，而不仅仅是对价格走势进行投机。加密货币“终于不再仅仅是一种新的黄金或一种新的货币，”加密货币市场最早的主要投资者之一 Olaf Carlson-Wee 说道。他将 DeFi 列为“惊天动地的重要级别”，并补充道：“这不仅仅是关于资产 (比如比特币和以太坊)，这是关于所有的金融工具”。

上图：DeFi 项目中锁仓资产的美元总价值变化情况。图源：DeFi Pulse

这一事实反过来又可能为主流采用铺平道路。在不远的将来，人们预计美联储 (Fed) 将决定是铸造自己的数字美元，还是支持私营企业发行这种货币。这两项举措都可能向大众开放基于区块链的服务，而今天不断发展的 DeFi 基础设施可能会塑造一个全新的金融秩序。

这种可能性 (看涨人士会说这是肯定的) 正吸引越来越多的老牌金融公司涉足 DeFi。DeFi 最初只是一件玩具——粉丝们称 DeFi 工具为「金钱乐高」，因为它们整合起来很容易——现在却把更广泛的商业世界拉进了它的轨道。在这场宏大的财富重组中，书呆子们正在掌权；他们把布鲁克斯兄弟 (Brooks Brothers，美国男士服饰品牌) 的西装替换成了区块链。软件终于正在吞噬金融。

DeFi 使用区块链作为弹弓，向华尔街的巨人们投掷石块。这项技术的承诺一直都是通过共享的、即时更新的、任何人都可以监控的分布式账本来取代中介机构，让交易成本更低、效率更高、更公平。

虽然银行有办公时间，也有节假日，但 DeFi 全天候运行；机构通过文书工作和委员会来达成决定，而 DeFi 依赖于算法；传统金融的电汇和股票交易结算可能需要几天时间，而基于以太坊的交易相对来说是瞬时的，通常仅需要大约 5 分钟就能够最终确认。

“它快速、开放、无须许可且透明，”前对冲基金投资人 Mike Novogratz 表示。他目前经营着加密货币投资和金融服务公司 Galaxy Digital。他表示，更少的中介机构也意味着系统性风险的减少，他说道：“如果我们能够看看区块链上共享的信息，并看到贝尔斯登公司的抵押贷款敞口，那么 2007 年的次贷危机就不会发生了。”

对于每一种传统的、中心化的金融产品，都有一个加密相关的 DeFi 版本可用或正在开发中。刚进入加密领域？可以前往去中心化交易所 Uniswap 购买一些加密货币；想要借钱？看看 Aave 的“闪电贷”；想要获取保险吗？Nexus Mutual 已经帮你搞定了；寻求高收益储蓄？不妨使用 Compound (它是 PoolTogether 所依赖的借贷协议之一)。

在这些操作的中心，没有摩根大通，没有纳斯达克，而只是代码。由软件开发者和代币持有者组成的社区主控着这场表演。Aave 的总法律顾问 Rebecca Rettig 表示，DeFi 的承诺是“让个人在自己的财务状况上拥有自主权。”

在很大程度上，DeFi 仍在经历成长的痛苦——尤其是因为它是建立在数字货币基础上的，而这些数字货币的价值是出了名的极具波动性。今年 5 月，DeFi 项目的 TVL (锁仓总价值) 达到了 900 亿美元的峰值，然后随着加密货币价格的暴跌而暴跌。尽管如此，截至 7 月底，这些基于区块链的项目 (也即“智能合约”) 中的 TVL 超过 600 亿美元，而 2020 年初还不到 10 亿美元。如果所有的 DeFi 应用被视为一家银行，那么这家银行就可以跻身美国管理资产的前 50 名。

很难确切地说出有多少人参与其中。要知道，创建一个区块链钱包地址 (这是人们使用任何 DeFi 应用的通行证) 不需要身份证 (这一特性令许多监管机构感到担忧和恐惧)，而且许多用户拥有多个钱包地址。话虽如此，根据 Dune Analytics 的数据，与 DeFi 协议交互的钱包地址数量在过去一年中从近 30 万飙升至 300 多万；据钱包提供商 MetaMask 统计，今年 7 月，其在全球范围内有着 800 多万个活跃钱包地址。

加密货币交易所 Binance.US 的首席执行官 Brian Brooks 表示，考虑到 DeFi 从对冲基金、财力雄厚的投资者和散户狂热者那里吸引了大量资金，“它再也不能被忽视了。”Brooks 曾在特朗普执政的最后一年担任美国最高银行监管官员，他认为区块链应用对银行和经纪商的影响将像互联网和亚马逊对实体零售商的影响一样，迫使它们要么在一场新的技术驱动的游戏中竞争，要么灭亡。

Brooks 表示：“这提出了一个问题，我们是否真的需要这些机构继续履行这些中介职能。如果我是美国银行的总裁，我会很担心。”

如果大银行的 CEO 们感到担忧，他们也不会公开表示。但老牌机构正开始探索 DeFi，因为它们认为，对加密货币和 app 驱动的金融服务都感到满意的年轻客户最终会对 DeFi 产生需求。金融科技公司已经确信，这种呼声将会到来。

美国最大的加密货币交易所 Coinbase 的 CEO Brian Armstrong 在今年 6 月的一篇博客文章中写道：“目前大多数加密支持者使用的产品将在一年后被主流客户使用，几年后也将被机构使用。”

支付巨头 Square 今年 7 月宣布，将启动一项专注于比特币的 DeFi 业务。PayPal 首席执行官兼总裁 Dan Schulman 表示：“我们正处于一个重大转变之中，”利用加密技术“实现金融系统现代化的时机已经成熟。”

保守派也加入了进来。摩根大通、富国银行和高盛等公司通过向加密初创公司注入数百万美元，以对冲「去银行化」未来的可能性。信用卡时代的巨头 Visa 与最新的联邦特许银行 Anchorage 合作，接受用私人发行的数字货币进行的商业支付，比如与美元挂钩的 USDC。万事达 (Mastercard) 也签署了类似协议。企业可能会开始越来越多地与这些进入 DeFi 宇宙的门户进行交易，即便它们自己的业务仍完全以美元计价。

Anchorage 联合创始人兼总裁 Diogo Monica 表示，银行“希望与千禧一代建立关系，他们是即将从婴儿潮一代那里继承数万亿美元的下一代……这个年龄段的人对这些传统的金融、中心化的机构非常不信任。”银行将别无选择，只能让自己通晓 DeFi，他总结道：“这只是一个如何、何时以及从哪方面进入 (DeFi) 的问题。”

以美元价值计算，P2P 贷款约占 DeFi 市场的一半。这也推动了 DeFi 市场最具吸引力的卖点之一：DeFi 存款用户能够捕获更高的收益，他们的存款将转换为贷款。DeFi 利息来源于代币收益和借贷产生的被动收益，该利息可以达到两位数的百分比，但即使个位数的 DeFi 收益率也远高于美国传统储蓄账户的平均利率 (按银行利率计算，美国平均利率仅为 0.06%)。

线上银行 Current 的首席执行官 Stuart Sopp 告诉《财富》杂志，他的公司计划通过整合 Compound 来吸引那些寻求高收益的储蓄。“资金都是唯利是图的，”Sopp 说道。“它会流向收益最好的地方。如果你能获得 5% 的收益率，而且相当安全，那么资金就会流入。”

然而，这些 DeFi 收益背后的机制有点混乱。这种令人瞠目的利率主要是由于银行的风险规避、技术滞后和对加密货币的监管担忧。在很大程度上，银行不会向加密货币借款人提供信贷，即使是比特币亿万富翁也难以在银行使用数字货币作为抵押品。这让供需陷入了混乱——尤其是考虑到许多加密货币“鲸鱼”渴望在更多加密货币上进行杠杆化押注。

在幕后，包括加密货币友好型对冲基金在内的暴发户愿意支付溢价，从 Compound 和 Aave 等 DeFi 协议以及加密企业 BlockFi 和 Celsius 等专业贷款机构获得贷款。对于借款人来说，支付相对较高的利息 (比如 10%)，远比出售加密货币资产、承受 37% 或更多的短期资本利得税要好得多。与此同时，对 DeFi 存款人来说，高利率贷款意味着回报远高于正常水平。

这里有一个悖论。随着加密货币和 DeFi 的成熟，如此高的收益率可能不会持续下去：随着银行越来越习惯于数字货币资产，加密货币投资者将更容易以较低的利率借款。与此同时，在一个 DeFi “收益耕作者”(yield farmers) 迅速行动以获取最丰厚的利率的 DeFi 世界里，风险是不会脱离回报的。在加密世界中，资金的快速流动可能意味着代币价格的大幅波动。

从 DeFi 借贷中获得巨额收益的宣传并不鲜见，这通常是由供需矛盾和扭曲的价格投机推动的。最近，一个名为 Iron Finance 的 DeFi 项目在其「titan」代币上显示出了惊人的回报，但 titan 代币在 6 月 16 日的 16 个小时内神秘地崩溃了，其价格从 64 美元跌至几乎为零。这次价格崩溃事件的受害者包括加密货币爱好者马克·库班 (Mark Cuban)，他是该项目的投资者，也是 NBA 达拉斯小牛队 (Dallas Mavericks) 的老板。“我和其他人一样遭到了重创，”库班后来在 Twitter 上哀叹道。Iron Finance 声称自己是“世界上第一次大规模加密银行挤兑”的受害者，指责鲸鱼用户发起了大规模提款。但 Reddit、Telegram 和 Discord 等加密论坛充斥着对该项目的指责。

加密货币相关的不当事件并不陌生：根据区块链分析公司 CipherTrace 的数据，从 2019 年到 2021 年 4 月，人们因加密货币相关的欺诈和网络犯罪损失了 65 亿美元。马萨诸塞州民主党参议员 Elizabeth Warren 称加密货币是“投资领域的狂野西部”。她对《财富》杂志表示，当涉及到 DeFi 时，风险被放大了，“匿名的开发者可以在没有透明度或问责的情况下，通过砸盘等手段欺骗投资者。”

在一个以去中心化为哲学支柱的社区中，问责制是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早在 2019 年，Compound 的联合创始人 Robert Leshner 表示自己常常会一身冷汗醒来，担心自己的责任。如果代码有 bug 怎么办？他和他的团队能弥补损失吗？Leshner 在接受《财富》采访时表示：“我当时不敢出门，因为我担心有人会绑架我，以试图偷走 Compound 里所有的钱。”

上图：DeFi 借贷平台 Compound的 联合创始人 Robert Leshner 将该项目的控制权交给了 COMP 代币持有者，这一举措后来成为了 DeFi 项目的惯例。

Leshner 的解决办法是将 Compound 的控制权转交给社区。他的团队创建了一个治理代币 COMP，并将协议的控制权交给 Compound 社区，也即赚取和拥有 COMP 代币的人。现在变成了集体责任。

对于大多数 DeFi 项目，Compound 的模式就是一种标准：DeFi 项目的背后实体不是一家注册公司，而是一个 DAO (去中心化自治组织)。这些项目的共同之处在于没有人负责，或者更确切地说，每个人都在不同程度上负责。每个代币持有者都有权对管理协议的决定进行投票，比如更新代码、设置与利率计算相关的参数，或资助开发者构建新功能。在实践中，往往是那些全职的支持者和机构投资者 (而不是普通用户) 参与了大部分投票。无论如何，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使用协议，其治理代币变得更有价值。建立一个更好的项目，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会变得更富有，就是这样。

然而，这些代币也有自身的风险。它们的波动性增加了任何 DeFi 项目的风险：如果你的数字货币给你带来 9% 的利息，但你的“本金”价值下降了 75%，那么你依旧不是赢家。还有一个尚未解决的法律问题，即这些治理代币是否属于证券范畴。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 (SEC) 已经在多个场合认定一些代币的证券属性。比如，Ripple 其管理人员因涉嫌以一种名为 XRP 的数字货币形式出售未注册证券而被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起诉。同样的逻辑如果应用于 DeFi，可能会彻底改变它的运作方式。对于诸如 Uniswap 等 DeFi 项目中使用的代币是否也违反了法律，也存在很多疑问。

法律公司 Crowell & Moring 的区块链业务负责人 Michelle Gitlitz 表示：“我认为 2021 年秋季将迎来与 2017 年和 2018 年非常类似的监管，当时大量的信息请求和传票从 SEC 发送给早期加密创新者。人们可能已经尽了最大努力遵守法律，但政府和监管机构可能根本不予苟同。”

在此期间，DeFi 的开拓者们将继续试验。

当我将 15 DAI 存入 PoolTogether 以加入这场无损彩票游戏时，数字彩纸和彩虹彩带像雨点般落在屏幕上以示庆祝。我的存款和其他 3500 万的存款都在里面。我有 468660 分之一的机会成为 5 名中奖者之一，平分大约 2.5 万美元的奖金。

在等待抽奖结果的同时，我收听了 Discord 上的一场 PoolTogether 社区电话会议。许多 DeFi 项目都把这个聊天应用用作虚拟总部。PoolTogether 的 Discord 小组有近 6000 名成员，今天有几十人参加了这次电话会议。谈话一度转向了营销。他们正在寻找一种方法，向普通人解释为什么他们应该把他们的“婴儿潮一代的钱” 投入 PoolTogether。一位化名 Oops 的参与者解释说，他正在向他的父亲宣传将资金存入 DeFi 的好处。“我正试图说服他把一些钱转移进去，”他说道，他的皮卡丘头像在他说话时闪烁着。

其他人会插话。一些人提到了超高回报的诱惑，例如，当时 PoolTogether 的 DAI 资金池宣传的平均年收益率为 7.5%。这是因为即使你没有赢得“PoolTogether”的头奖，你也会因为参与其中而能够赚取代币。有人补充说，这“同时也是一种股权投资”。

当聊天正在进行时，我查看了彩票。网站上弹出一条信息：“糟了！发生了一个错误，我们已经收到了通知。”“别担心！你的资金是安全的，这只是 UI 的问题。”还好，只是一个良性的网站 bug。

回到电话会议，某人问道 Oops 的父亲是否被说服。“我得进一步自学，”这位父亲怀疑地表示。

至于我呢？后来当我去查看的时候，我发现我没有中奖。不过，DeFi 仍处于早期阶段。也许下次我会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