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老大的触网故事：用比特币洗钱

一个像“恐怖海盗罗伯茨”(Dread Pirate Roberts)这样行事谨慎的“企业家”，从来都不会相信任何即时通讯服务，更不用提手机或网络电话Skype了。在采访前长达八个月的邀请过程中，我甚至提出可以与他在美国以外的某个秘密地点会面。

“面对面的采访绝无可能，”他说道，“即便是与最亲近的智囊联系，我也不会亲自露面。”当我问及他的姓名和国籍时，深受惊扰的他拒绝回答任何其他问题，在随后的一个月里，我们失去了联系。

我与罗伯茨之间唯一的沟通渠道是“丝绸之路”的消息系统和论坛，丝绸之路是他拥有并管理的网站。访问该网站需要运行匿名软件Tor，该软件会对网站访问进行加密并且在世界各地成千上万台电脑之间来回跳转。

这就好比是坐在某个游击队长的货车后面，被蒙住双眼经历一段漫长而曲折的跋涉一样，软件Tor是为了阻止我——以及其他人——追踪到丝绸之路服务器的所在地或者“恐怖海盗罗伯茨”他自己。“美国政府的最高层正在缉拿我，”罗伯茨说道，“我不能冒任何风险。”

如果说罗伯茨有些偏执，这是因为那些位高权重者真的很想要抓到他。在过去的两年半时间里，丝绸之路已经发展成为了网上最繁忙的毒品黑市，销售海洛因、甲基苯丙胺、“快克”(crack，一种源于古柯碱的毒品，主要流行于美国——译注)、可卡因、迷幻药麦角酸二乙胺(LSD)、摇头丸以及大麻——其数量之大足以让阿姆斯特丹的大麻咖啡店相形见绌。美国缉毒局(Drug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拒绝就自己是否正在调查丝绸之路置评，但在一份声明中写道，它注意到了该网站，并且“非常积极地跟踪”该地下网站“不间断的技术演进”。参议员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已经要求关闭丝绸之路网站，并称其“在网络上兜售毒品之胆大包天前所未见”。

任何人都能下载并运行Tor软件，将美元或欧元兑换成数字货币比特币，然后到丝绸之路上购买毒品，这些经过真空包装的毒品在联邦政府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地通过美国邮政系统寄送。根据卡内基梅隆大学研究员尼古拉斯•克里斯廷(Nicolas Christin)的测算，2012年上半年，罗伯茨这个像电子港湾(eBay)一样的网站，月均交易额为120万美元。自那时起，该网站的“产品列表”已经丰富了一倍。据福布斯估算，现在该网站的年收入能达到3,000万至4,500万美元之间。都柏林大学圣三一学院的一位学生对Tor网络所做的分析发现，丝绸之路的日访问量在60,000次左右，大多数用户来这个网站是想要购买或销售毒品，同时也有其他一些违禁物品在这个平台上销售，例如非法香烟和伪造文件等。丝绸之路对所有交易收取最低10%的佣金，大宗交易的佣金比例会相应地有所降低。考虑到佣金是以比特币的形式收取，而自丝绸之路网站于2011年创立以来比特币已经大为升值——与美元的兑换汇率接近1：200，因此“恐怖海盗罗伯茨”和丝绸之路的其他股东很有可能已经获利成百上千万美元。

尽管被美国缉毒局盯牢，而且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联邦部门正在调查丝绸之路以及其他黑市网站所栖身的“黑色网络”，但罗伯茨前所未有地接受福布斯的公开采访并非事出无因：正如现实世界的毒品交易一样，一场地盘争夺战已经冒头。如亚特兰蒂斯网站(Atlantis)等新出现的竞争对手正在偷偷地挖着罗伯茨的墙角。刚上线不久的亚特兰蒂斯网站拥有正儿八经的营销预算，而且其首席执行官远不像罗伯茨那样看重个人隐私。

“直到现在为止，我已竭尽全力地让丝绸之路尽量保持低调……让人们通过口口相传发现该网站，”罗伯茨说道，“同时，丝绸之路已经存在了大约两年半的时间。我们经受了许多考验，我们的敌手不再像是无所察觉。”

罗伯茨还有一个政治目标：他认为自己不仅仅是黑市贩子的平台运营商，还是激进自由主义革命者，在国家的税收和监管力量之外创建一个无政府的数字空间——是毒品市场的朱利安•阿桑奇(Julian Assange)。“我们不能永远默不作声。我们有一个重要信息，而且是时候让全世界都听到了。”罗伯茨表示。“我们正在做的并非在于获取毒品或者‘反抗当局’，而在于捍卫自己的人权并且在我们没有犯错时拒绝屈服。”

“丝绸之路是这一信息的载体，”他从互联网上的隐秘之地写信告诉我说，“其他一切都是其次。”

当罗伯茨用革命哲学为他的网站进行粉饰时，丝绸之路利润丰厚的毒品交易却让竞争对手们按耐不住了。6月26日，YouTube上出现了一则亚特兰蒂斯网站的视频广告，讲述的是“查理(Charlie)”的故事。查理是一个具有亲和力的时髦卡通人物。据视频中伴着叮铃的音乐而跳出的文字介绍，他是一位“瘾君子”，因为工作原因搬到了一个新城市，而且怎么都买不到大麻。直到他发现了亚特兰蒂斯的“虚拟黑市”，才买到了一些大麻，重新过上“飘飘欲仙”的日子。

不出几天，YouTube就删掉了该视频，因为违反了网站的服务条款，但在此之前该视频的点击量已经逼近100,000次，并且将这个新的比特币结算黑市带到了互联网公众眼前。亚特兰蒂斯的广告直指丝绸之路，称自己才是“全世界最好的匿名网络毒品市场”。

次日，亚特兰蒂斯网站一位名叫“海森堡(Heisenberg)”的员工与多位记者进行了群聊，其中他将该网站与丝绸之路的关系比喻成“Facebook之于Myspace”。在社交新闻网站Reddit上的“有问必答”(ask-me-anything)在线互动中，亚特兰蒂斯的首席执行官以“弗拉基米尔”(Vladimir)的网名列举了亚特兰蒂斯相对丝绸之路的种种优势，如故障时间更少以及向卖家收取的费用更低，这些评论现已被删除。他写道，“丝绸之路拥有更多用户，但我们的网站更加出色(坦率地说)。”

网络毒品市场上，各家跑马圈地的战役正在打响。

“恐怖海盗罗伯茨”并不讳言丝绸之路的活跃要素：一种被称为比特币的加密数字货币。他写道，“由于比特币，我们在与美国反毒战争的对抗中赢得了胜利。”

比特币的广泛使用与丝绸之路的创建大约是在同一时间，它不像一些人所认为的那样是保护金融隐私的灵丹妙药——比特币经济中防止欺诈和伪造的机制也能被用来追踪比特币交易。但是与美元、欧元或日元不同，互联网上流通的价值近10亿美元的比特币，其诚信并不依赖于任何银行或政府，而是由运行着该加密货币软件的成千上万名用户，凭借他们的分布式计算能力所维持的。这意味着小心谨慎的用户永远不必将他们的账户与其在现实世界中的身份相绑定。因此，隐藏在黑色网络深处并以Tor等匿名工具为掩护的比特币结算服务，号称无所不包——从网络攻击到武器炸药再到失窃的信用卡，各种业务应有尽有。

在手头诸多洗钱服务中择其一而用，钱的来源将很难被追踪到——丝绸之路自动为自己网站上的所有交易提供此类服务。根据泄露的联邦调查局(FBI)内部报告，即便是FBI也担心比特币的复杂性以及缺乏中央权威的特点将为追踪犯罪资金“带来截然不同的挑战”。于是乎，比特币成了一种像贝宝(PayPal)一样方便结算而理论上又像现金一样具有匿名性的货币。

“我们所谈到的这些，关系到世界权力结构可能发生的一场标志性转变。”罗伯茨写道。“民众现在能够控制信息的流动和分布以及资金的流动。国家权力正在各个行业中被逐一排除在外，而权力正在交还给个人。”

当然，罗伯茨在个人自由方面的崇高言论为替他赚钱的非法、危险和成瘾物质买卖辩护提供了一个方便的掩饰。但是罗伯茨认为，如果他的用户想要海洛因和快克，他们应当有购买的自由并承担由此引发的后果。与其他以比特币为结算的地下网站不同，除了被罗伯茨定义为无受害人的违禁品之外，丝绸之路禁止其他所有违禁品交易。罗伯茨不允许进行儿童色情商品、赃物或武器的交易，尽管后者属于灰色地带。罗伯茨表示，该网站试行过****，然而尚未重新开放这类交易。

除了比特币地下经济棘手的伦理问题之外，比特币币值的大起大落是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丝绸之路允许该网站交易者将比特币标价与美元挂钩，这样该网站上一克海洛因的售价大约为200美元，无论比特币是像2011年年初那样价值50美分，还是像2013年4月币值理性回归前那样创下266美元的高峰。(现在比特币的币值在100美元左右。)该网站还提供了一个货币对冲系统，保护有毒品运输在途的交易者免受比特币价值波动的影响。

罗伯茨说，比特币不止促成了现代网络黑市，它还让罗伯茨和丝绸之路走到了一起。在我们的采访中罗伯茨披露，他实际上不是该网站的创始人。罗伯茨将丝绸之路的创建归功于另一个人，一位更加神秘的创业者，而且可能在我采访的这个人之前就使用了“恐怖海盗罗伯茨”这个假名，不过他拒绝透露任何相关信息。2011年初，该网站创立不久后现在这位罗伯茨就发现了它。他说，那时他发现存储丝绸之路资金的“钱包”软件存在一个安全漏洞。该漏洞能让黑客识别该网站的硬件并盗走比特币。他没有利用这一漏洞，而是帮助该网站完成了修复，从而取得了信任并成为了一位任职合伙人。最终，现在这位罗伯茨说道，他从创建者手中买下了丝绸之路并且全权掌控。“实际上，易主是他的主意。”眼前的罗伯茨说道。“他也得到了丰厚的补偿。”

2012年2月，丝绸之路的网站上出现了一个帖子，宣告从此以后该网站的管理者就叫“恐怖海盗罗伯茨”，这个名字取自奇幻电影《公主新娘》(The Princess Bride)中潇洒的蒙面主人公——在该电影中这个假面在海盗中代代传递下来。他很快开始进入了角色，发表了关于丝绸之路自由主义政治理想的崇高宣言，并对其忠实的用户和交易者写了一封封情真意切的告白书;他举办了一个“恐怖海盗罗伯茨读书俱乐部”，并主持了对于奥地利学派(推崇自由市场经济的一个学派)作者的讨论。该网站上的评论者对罗伯茨的描述是一位“英雄”、“就业创造者”、“我们自己的切•格瓦拉(Che Guevara)”以及“将与历史上最伟大的正义与自由战士齐名”。

我问罗伯茨如何定义自己在丝绸之路中的角色，首席执行官?老板?他告诉我，他认为自己是该网站买卖双方间的“信任中心”，鉴于各方都想隐匿自己的身份，这是一个相当棘手的任务。丝绸之路慢慢向用户们证明了，自己不是那种贩卖假毒品的诈骗网站或者执法陷阱。它明智地利用了电子港湾和度假屋租赁网站Airbn等公司所推广的信任机制，其中包括卖家评级和顾客收到商品后才付款给卖家的第三方支付平台。

“丝绸之路其实不光卖毒品，它还出售保险和金融产品。”卡内基梅隆大学计算机工程教授尼古拉斯•克里斯廷说道。“到底是卖T恤还是可卡因其实并不重要。其商业模式是将安全这种抽象的东西商品化。”

随着数百万人涌入丝绸之路，罗伯茨说其中“绝大多数”都成为了其蓬勃发展的网络黑市中的回头客，这位“恐怖海盗罗伯茨”没有回答关于他的财富及生活方式的问题。他说自己非常小心地控制支出以保持低调，但在一个论坛帖子中承认会参与一些“高端娱乐”。他唯一愿意跟我说的此类娱乐方式是“在漫长的一天结束时抽上一碗质地粘稠的印度大麻。”

“至于我的货币净资产，丝绸之路作为一家公司其未来价值令它和我的流动资产都相形见绌。……低于10位数我是不会将其脱手的，也许要11位数。”他略带自负地说道。“某天你将不得不让‘恐怖海盗罗伯茨’登上你们福布斯的榜单。”

这是一条像黑市一样永恒的定律：哪里有不义之财，哪里就有暴力。在一个数字市场中，这种暴力也是虚拟的，但造成的经济影响就像放火烧了竞争对手的仓库一样实打实的。

4月底，丝绸之路没能抵挡得住一场持续的网络攻击，掉线了将近一周，这场攻击没有触碰它的敏感数据，而是压垮了它的服务器。据罗伯茨称，这是丝绸之路有史以来所遇到过的最周密的一次攻击，利用了前所未知的Tor软件漏洞并且反复改变战术以避开该网站的防御。

这场破坏活动发生在对手网站亚特兰蒂斯上线的几周之内。Reddit论坛上丝绸之路的拥趸们认为，罗伯茨的客户和交易者在网站宕机期间转投亚特兰蒂斯的怀抱，因此坊间传闻是这家新出现的竞争对手策划了这场攻击。

“谣言，纯粹是谣言。” 亚特兰蒂斯的首席执行官弗拉基米尔在一间加密聊天室里接受我采访时说道。(和罗伯茨一样，弗拉基米尔没有多谈自己，除了拥有软件开发背景外，他还做过小毒贩并热衷于迷幻剂)“我怀疑究竟有没有发生过网络攻击。更有可能是他们的基础设施出了问题。”

罗伯茨来这方面，则拒绝就4月份的这场攻击来自何方置评。罗伯茨对我说，他很高兴看到毒品网络市场出现竞争，即便亚特兰蒂斯吹嘘今年6月它的累积交易额超过丝绸之路500,000美元。罗伯茨指出另一家网站——Black Market Reloaded——长久以来都在效仿丝绸之路的模式，甚至还开放了包括非法枪械在内种类更丰富的交易品种，然而仍然只吸引了小部分的罗伯茨客户。“我喜欢他们步步紧逼，”罗伯茨跟我说，“这让我保持动力。”

然而，亚特兰蒂斯的视频广告发布后没几天，丝绸之路的论坛上就出现了一篇针对“邯郸学步者”的评论，罗伯茨貌似开火还击了。“如果你拿走了别人的发明，在略作改动之后到处声称你是‘更棒的’，那么你不会得到我的丝毫尊重。”他写道。尽管该帖的其他内容集中于比特币与新型加密货币莱特币(Litecoin)之间的区别，用户们还是将其解读为对亚特兰蒂斯毫不掩饰的挖苦。

同时，丝绸之路也一直在采用亚特兰蒂斯的一些营销策略：除了罗伯茨首次接受真实采访外，他还创建了一个新的公共网站SilkRoadLink.com，作为访问丝绸之路的在线指南，至少试探性地将其生意带出Tor的遮蔽网络。

撇开竞争不谈，罗伯茨选择了一个非常冒险的时机来提升自己的形象，因为执法部门正在收网。据说，美国南卡罗来纳州和澳大利亚的两名毒贩在丝绸之路网站上****之后已经被捕，尽管他们可能也一直在现实世界里进行交易。今年5月，自由储备(Liberty Reserve)的老板被起诉，被指控洗钱60亿美元。自由储备是一个类似比特币的数字货币系统。同月，位于东京的全球最大比特币交易平台Mt. Gox宣布将向任何想要兑换现实世界货币的人索要身份证明。接着，上个月，FBI利用Tor软件的一个漏洞，抓捕了一个位于爱尔兰的儿童色情网站的管理员。然而，对于罗伯茨来说可能最具威胁的是，据披露，美国国家安全局(NSA)已经向美国缉毒局和其他执法机构派驻联邦情报人员。

所有这一切让罗伯茨有充足的理由不相信任何可能被执法部门破解的通信和支付手段。2012年，在美国缉毒局一次代号“Adam Bomb”的行动中，“农场主市场”(Farmer’s Market，一个像丝绸之路一样的网站)的运营者被确认并起诉。尽管他们运用了匿名软件Tor来隐藏域名，但他们彼此间利用Hushmail进行通信——该加密电子邮件服务已与执法部门合作，并且接受的是贝宝付款而非比特币。亚特兰蒂斯的弗拉基米尔曾坚持与他的“首席运营官”通过一个名叫Cryptocat的加密即时通信工具和我进行交流，此后不出几日，该程序就爆出了一个漏洞，可以让我们的所有通信内容被读取。

尽管小心谨慎，罗伯茨的个人安全仍没有保障。一旦被找到他可能会面临终身监禁，但这没有拖慢其不法帝国的发展壮大。去年，他在发表于该网站论坛上的一篇讲话中说道，“我们就像是大丛林里的一粒小种子，刚刚破土发芽。这是一片恐怖的丛林，有许多危险生物出没，它们都经历了在人类社会这个恶劣环境中进化求存的磨砺。但环境正在快速变化，这片丛林中还从出现过像丝绸之路这样的新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