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燕西：对美国货币监理署署长关于美元CBDC独特观点的思考

美国货币监理署代理署长Brian Brooks在最近的一次播客的采访中（https://unchainedpodcast.com/acting-comptroller-of-the-currency-brian-brooks-on-crypto-banks/)表达了其对美元CBDC的独特的见解。

他直接提出是否有发行美元CBDC的必要性。他认为，美元CBDC的初衷是在区块链上发行美元。但是在目前的市场，已经有各种各样的按照同美元1:1比例发行的数字美元稳定币。如果这些数字美元稳定币已经实现了美元在区块链上的流通，那么是否还有必要再发行美元CBDC。他同时提出，政府部门的强项并不是开发产品，而是在制定相关规则，譬如抵押规则和披露规则。他为此举例，在电话通讯领域，美国政府的监管部门是联邦通讯委员会（FCC）。但FCC并不是自己做一个标准的手机供市场使用，而是制定相关标准，由谷歌这样公司制作安卓手机，苹果公司制作苹果手机。Brian Brooks认为，在数字货币方面，政府同样应该做的事情是制定规则，然后由私营部门进行数字货币的运作。

Brian Brooks的这个观点同CBDC的主流思路截然不同。现在主流思想讨论的都是央行如何发行CBDC。但是他直接质疑美国政府发行美元CBDC的必要性。作为一个美国主要金融监管机构的负责人，他的这个观点就更加与众不同。但细想一下，他的这个观点确实是有道理。

在数字美元的批发领域，现在已经有 JP摩根开发的JPM Coin。它是基于美元1:1的方式产生的，它的主要用途是用于机构之间的结算。如果美元CBDC发行，在批发领域，它就会同JPM Coin服务同样的市场。这样的一个结果，是否是美国社会所愿意见到的？这会是一个非常有争议的问题。

在零售领域，现在市场中已经有很多在区块链行发行流通的基于美元的稳定币，譬如USDC，PAX， GUSD以及即将推向市场的Libra美元稳定币。而且这些美元稳定币的数量，按照Brian Brooks的说法,在过去的几个月中，是每60天增长一倍。这说明这些数字美元稳定币已经得到市场的欢迎。同样，如果美元CBDC推出之后，美元CBDC同样也会服务零售市场，这就会同市场中现有的这些数字美元稳定币形成直接的竞争。

总的来说，不管是在批发还是在零售领域，现在都有按照同美元1:1比例发行的数字美元稳定币。而且这些数字美元稳定币已经受到市场的欢迎。在这样的市场环境，是否有必要推出美元CBDC来同这些数字美元稳定币进行直接的竞争呢？

Brian Brooks的观点不是迄今为止关于美元CBDC的主流观点。现在美国市场中，由前CFTC主席J. Christopher Giancarlo发起的非常有影响力的数字美元项目是在推进美元CBDC的开发和推出。即使是美联储主席在谈到美元CBDC时，也只是认为这应该是由美联储来负责推进，而不是由私营机构来进行。但他并没有对美元CBDC的必要性提出质疑。所以Brian Brooks的关于美元CBDC方面的观点是非常另类的。

我认为对美元CBDC的发行的必要性的分析，同对其它的产品的分析是非常类似的。同样需要分析市场需求，目前市场中已有产品在满足需求方面有何不足，计划推出的产品有何独特性来满足市场中的需求，新的产品是否商业可行等等。在分析美元CBDC的必要性方面，至少可以从以下几个维度分析考虑。

第一，执行美联储的货币政策的有效性。美元CBDC的倡导者们认为美联储直接发行CBDC，可以更加及时有效地落实美联储的货币政策，可以实现更广泛的金融普惠。美国政府在这次疫情的救助活动中发放救济金的过程，让市场更加意识到目前的金融市场服务弱势群体方面的不足。一些被救济对象，因为没有银行账户，无法及时获得美国政府的救助。如果美元CBDC发行，美国政府的货币政策就能够得到更加有效的执行。在灾难救济当中，美国政府就可以直接将救济款打到被救济对象的手机终端。在高效执行货币政策方面，美元CBDC显然是最直接有效的工具。但为了更好地执行货币政策，CBDC是否唯一的一个解决方案，这需要更多的分析。

第二，支持美元在跨国界使用的便捷性和更广范围。在这个方面，数字美元稳定币未必比现有的流动方式带来更好的改进，这包括市场中目前已经流通的数字美元稳定币以及未来可能发行的美元CBDC。目前的新的市场基础设施是分布式记账技术，所以在其之上流通的数字美元在全球范围内流通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这比现有的支持美元跨境支付和交易的中心化的系统更加高效。但是美元的流通依然受到美国政府以及各地金融监管机构的监管。所以即使是在区块链技术之上，它也不会是自由流通的。在影响美元流通范围方面，底层的清算结算系统是一个主要因素，但同样重要的是美国政府对美元使用的要求。所以在合规的前提下，在跨境交易流通方面，以分布式记账技术支持着数字美元的流通依然会有一定的限制。

监管落后于市场。在目前的美元稳定币的跨境流通方面，美元稳定币的流通显然比常规的流通方式自由很多。这也是它为什么每60天，总量增长一倍。但如果各地金融机构对美元稳定币有同对其体系内流动的美元有同样的合规要求的话，这肯定会限制市场中流通的美元稳定币的数量。

第三，支持数字资产的更加高效的交易。数字资产的广泛出现是必然的趋势。支持数字资产交易的交易支付方式一定是交易即结算（Delivery vs Payment, DVP）的模式，也就是采用数字货币交易数字资产，采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模式。在这个方面，底层技术是直接影响这种交易的可行性的最主要因素。现在市场中的数字美元稳定币是在不同的链上发行流通。所以它们能够支持的数字资产交易必须是在各自的链上进行的。美元CBDC的发行的技术基础方面，肯定要考虑同市场上的各种数字资产之间可互操作性。如果美元是在某一个技术支持之上来发行CBDC，那么市场中的各种数字资产就需要同美元CBDC在技术上进行实现互操作。美联储 CBDC的系统就会成为市场中的系统之一。这会是美联储希望的结果吗？

鉴于分布式记账技术的全球性特点，同样鉴于市场对全球范围内的一个通用货币的需求，确实有必要在全球范围内，而不是只在美国，制定一个数字货币的标准。这样的标准类似于通讯行业中的标准。标准制定后，各个政府发行的法币就很容易实现彼此之间的互操作。这样的思路也是我一直认为的，一些主要央行应该共同合作建立一个共同的金融市场基础设施，然后各自按照统一的技术标准发行各自的数字货币。Brian Brooks此方面的观点尽管是关于美元，但同样可以进一步推广到国际层面，即各国央行制定此方面的标准，具体实施由市场中的组织来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