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通证经济？在数字经济体中有哪些应用场景？

在人类经济生活中，有多种多样的价值凭证：有明确的金融类凭证比如现金、存款、外汇、上市公司股票、债券、期货等；有流通性不那么强的凭证如房产证、未上市公司股份、收藏品等；有消费类的凭证如过去的粮票、现在的演唱会门票、提货券、优惠券、消费积分等；还有其他凭证如个人的学历证书、病历、行为数据、会员资格或企业的商业秘密、知识产权等。在经济生活中，一个人持有凭证即表示其是财产的所有者。

当我们进入数字化时代，这些凭证如何数字化变成了新难题。这包括三方面的问题：如何以某种数字化的方式将之表示出来？数字化凭证如何与它的所有者形成对应？以及如何形成有效的数字化凭证的市场，以决定其价格及便利地交易？

随比特币系统出现的区块链技术给出了近乎完美的答案。在数字空间，基于区块链可以生成独一无二的数字化凭证——链上的价值表示物通证（token），所有者可以用公钥/私钥组合确定性地拥有这一凭证，各个区块链网络连接在一起并加上一些市场机制后可形成统一的、通用的市场，各种凭证可以方便地兑换。它的完美在于，它以一致的方式实现了几乎所有价值凭证的数字化。它的完美在于，它以极其简洁又安全的方式实现了凭证的数字化、所有权和交易，便于我们在其上构建复杂的应用。它的完美还在于，一些设计与治理良好的区块链网络可以是完全去中心化的，即在这个网络中无人能剥夺他人的财产所有权。

简言之，人类社会中的各种价值凭证均可基于区块链技术用通证来表示，实现全面数字化。到目前为止，通证仅在区块链技术本身所在的加密数字货币、加密资产交易等极小范围内得到应用，当然亦在票据、央行数字货币、发票与消费积分等有研究与试点。但接下来，我们可以乐观预期它必将像信息互联网一样逐步地但快速地铺展开，最终形成一个繁荣的价值互联网。

广义的通证经济：基于通证的价值互联网

在技术底层，区块链是由交易明细形成的数据存储记录，它的数据记录是通过共识机制在众多参与者中进行确认并分布式地存储的。基于去中心网络和分布式账本，区块链有三个功能：去中心化的价值转移功能、去中心化的价值表示功能及它之上的价值表示物——通证。

最初，区块链上的价值表示物是仅是以所谓的未被使用的交易输出（UTXO）形式表示的没有价值的数字。但经过几轮演变之后，它逐渐地扩展到可以用来表示各种类型的凭证，并有了对之进行操作的图灵完备的编程语言。

仅观察比特币与以太坊这两个区块链网络我们即可以完整地看到通证的演变过程。

区块链从无到有生成新的原生代币（coin）给成功挖矿的矿工即分布式网络的运行者作为奖励，这些交易也被称为币基（coinbase）交易。之后，这两个区块链网络中的账本上所记录的就是地址与地址之间的原生代币转账交易。

从比特币到以太坊有两大转变：第一，比特币系统用UTXO表示其原生代币，一个人拥有的原生代币是所有以他为交易收款人的UTXO的数量总和。而以太坊则引入了账户（account）这种高层次概念，一个人所拥有的原生都代币被表示为做了汇总的账户余额数字。当然，这两者的变化并没有初看上去那么大，它们仅是抽象程度的不同，UTXO更接近于纸币与硬币的逻辑，而账户则更接近于个人银行账户的逻辑。

第二，以太坊区块链引入了比比特币脚本更为高级的智能合约编程语言。以太坊创始人维塔利克·布特林在《以太坊白皮书》中说，比特币脚本有四大不足即缺少图灵完备性、价值盲、缺少状态、区块链盲，而以太坊的智能合约语言改变了这每一点。另外，在其网络中，比特币没有特定的用途，而以太币则用来支付执行计算需要支付的所谓燃料费（gas）。

有了智能合约编程语言之后，我们可以对以太币进行复杂的计算与操作。但变化没有停在这里，进一步变化就带来了与原生代币不同的链上通证。在以太坊上通过编写智能合约，我们可以理论上创建无数种通证，而非像之前一个区块链网络仅有一个原生代币。其实正如这里的用法，我们已经将通证作为更大的概念，它已涵盖了原生代币。

在以太坊上，通过编写智能合约我们可生成两大类通证——可互换（fungible token）通证与不可互换通证（non-fungible token）。现在，业界已经形成了这两大类通证对应的编程接口标准，即它的参数、函数与消息等行为定义，虽然它们较为技术性，但仍值得了解：

可互换通证ERC20：用一个内部表格来记录每个持有人的通证数量。通证与持有人之间的关系是：ERC20: mapping(address => uint256) balances，每个地址（即持有人）有其对应的代币数量。

不可互换通证ERC721：用一个内部表格来记录每个不可互换通证对应的持有人。通证与持有人之间的关系是：REC721：mapping(uint256 =>address) deedOwner，每个不可互换通证的ID有与其对应的一个地址（即持有人）。

在由Consensys、埃森哲、IBM、安永、企业以太坊协会等支持的通证分类标准（Token Taxonomy Framework）中，它的主分类亦是以否可互换来区分的，分成可互换、不可互换、混合三大类。

至此，用区块链上的价值表示物即通证来表示经济生活中的凭证的核心功能就已经完成了演化。原生代币在链上天然地有价值，而智能合约产生的通证则靠链外赋予价值。当然，随着2017年的预挖等情况的出现，原生代币和通证之间的这种差别已经消失了。在2017年之前在中文中，Token有代币、数字代币等说法，孟岩等人后将之翻译为通证并被广泛接受，现在，我们则以通证指代区块链上的各种价值表示物。

广义的通证有如下几个主要特点：第一，区块链上的通证可以用来表示各种各样有价值的事物，区块链上的通证即是数字时代的财产所有权。随着区块链从技术阶段进入商业阶段，通证将会被主要用来表示链外的资产。第二，参与者相信区块链账本是安全的，也相信它能让参与者在链上的行为是可信任的，这带来的结果是，区块链上的通证在链上参与者之间处于一个“信任特区”之中，也称为去信任的信任（trustless trust）。第三，区块链上的通证是可编程的，通过编程亦可以实现多链之间的中心化或去中心化兑换。因此，未来的景象不是一个个孤立的区块链网络，而是众多区块链网络相互连接组成一个更大的价值互联网。

我们要特别强调，通证是不是有价值是由链外决定的。通证的价值是区块链网络之外的世界所赋予的，我们通常也需要有实体世界的规则来保障能够实际执行链外财产的所有权。一个通证值得留存还是只是无用的数字，取决于持有者是否认为它有价值及价格，也取决于持有者认为自己的所有权是否能得到保护。链外决定通证价值是讨论通证在实体经济中的应用的大前提。

总的来说，区块链提供了一整套新工具，它用通证把广义的价值凭证带入了数字空间，并让我们可以在数字空间中确权、交换、交易。未来围绕区块链技术与通证形成将会形成所谓的“价值互联网”，也即进入数字经济的新阶段。

狭义的通证经济：通证经济激励

在了解了通证对于数字经济的意义之后，我们来接着讨论通证在实体经济中应用，这通常被称为“通证经济激励”，即用链上的通证来奖励、惩罚以协调商业活动中参与者的行为。

通证经济激励是各类区块链应用中主要的一种。我们常用四个词来回答“区块链是什么”这个问题：区块链是世界账本或分布式账本；区块链是事实机器；区块链是信任协议；区块链是结算平台。“区块链有什么用”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应地也被分成四个层次：区块链可以做确权工具；区块链可以做存证平台；区块链可以做通证经济激励；区块链可用作金融网络。

通证经济激励有两重作用。第一重作用是，利用区块链上通证的可信度来扩大参与者的范围。阻碍人们合作的重要因素之一是信任难以建立，区块链的信任建立功能被用来让众多利益有所冲突的主体也能合作与交易。通证可以扩大信任的范围，从而我们更容易将产业上下游和众多其他利益相关者带入一个繁荣的产业生态中，这样的产业生态可称为是一个“数字经济体”。第二重作用是，在一个交易市场、一个产业联盟中，我们可用作为价值表示物的通证去激励参与者的行为，通过通证的协调让每个人出于自己的利益而行动，最终效果是整体经济福利的最大化。

让我们以优步、滴滴等打车平台为例来进行讨论，它既是一个车辆与打车人的交易市场，又是一个包括打车平台、车辆出租方、司机、乘客、金融机构、汽车制造商等的产业生态。在一个打车平台中可以应用多种通证来激励与协调：给管理者与员工的通证激励其为了平台公司市值的增长努力工作，给司机的通证激励其更好地服务顾客，给顾客的通证激励其更多地利用平台等等。所有的通证综合起来促成一个优质服务和长期繁荣的打车服务生态。

在一个数字经济体中通常有多种通证，适用于其内部的特定场景与不同人群，这些通证既然可是可互换通证也可以是不可互换通证。现在，在一个打车平台中通常已经有了多种价值表示物，如打车APP钱包余额、会员资格、司机可提现的收入、司机的资格与服务评分、员工期权等。随着区块链与通证应用的发展，我们可逐步地用通证取代，这可以带来的一种效果是，以一种被证明可信的、统一的技术取代了多种复杂的技术系统。并且，在各种价值表示物均用通证表示后，它们可以更便利地进行兑换，也可以进行复杂编程及自动化处理，如可编程实现一个主体的多种通证可进行原子性的操作，即要么均完成、要么均被撤销恢复原状。

以上讨论的是一个数字经济体中应用通证所带来的价值。如果站在多个数字经济体的视角看，我们也会看到通证带来的整体性的市场效率提升。我们用通证经济实践模型（Token Economy Practical Model）来描述这种现象，如图所示。

图：通证经济实践模型

通证是有明确的或隐藏的市场价格的，自由交易形成的价格信号将使得市场更为有效。通证经济实践模型认为，通证的作用是支持各类用户与应用之间的互动，它的价格信号与应用场景之间的大循环会进一步促进优胜劣汰，使市场更有效率。通证经济实践模型由方军、郭强等人于2018年在《通证经济的模型与实践：区块链赋能实体经济的商业落地》报告中绘制，试图总结形成一个通证经济激励在商业实践中应用的通用逻辑。

通证经济实践模型包括正向循环与逆向循环两种循环。假定价格发现机制是健康的。用户使用通证越多，通证价格将会上涨，这会促使用户愿意持有与使用通证，这是强者愈强的正向循环。相反，如果用户使用意愿降低，通证价格将下跌，这从而进一步降低用户意愿，推动逆向循环开始运转，劣质应用及其通证被淘汰出局。正向循环与逆向循环均提升了市场效率。

总的来说，在一个数字经济体的内部，通证经济激励的应用扩大信任的范围、提高内部的协调性；在一个数字经济体的外部，通证经济激励的应用会提升整体市场的运转效率。两种情况下，它均会大幅度降低交易成本，消除商业中的各种摩擦。

通证经济激励在一个数字经济体中的应用场景

具体落地应用通证时，它跟现实商业紧密结合，会遇到如何遵守各国现行法规要求的问题。比如，如果一个通证是证券型的，那么在美国它就要受到《1933年证券法》、《1934年证券交易法》的规范，面向不同的人群发行又有Reg D、Reg A、Reg S等注册或豁免条款。如果一个通证是客户预存的预付款，那么在中国则会受到相关法律法规的规范。又如，如果一个通证代表是用户数据及相关权益，那么要遵守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DPR)的要求。数字空间的商业与金融行为会受到相应的法律规范，接下来我们将在不考虑相关限制的条件下进行一般性探讨。

在一个商业经济体中采用通证经济激励，通常有如下三种类别，这里仍以一个互联网打车平台为例进行讨论：

第一类，通证所代表的是打车平台公司的股权或员工期权，投资者获得股权，员工获得期权。这一类通证通常表示的是平台公司的估值。

第二类，通证所代表的是普通用户使用的通用积分，以吸引和保留用户。称之为“通用”，表明它涵盖了用户会用到的多种类型票券：

用户的预储值金额。如充100返150等优惠形成的打车APP钱包余额，如用户所存入的押金等性质的钱。

用户的消费积分。用户因消费或其他行为累积积分，积分可在一定条件下使用与消耗。

徽章、评分、等级、会员资格。用户因打车行为而获得的徽章、会员资格等，它们通常对应着优先权、折扣权等特定福利。

用户获得的优惠券。这些优惠券可以是平台提供的、第三方服务商提供的或司机提供的，优惠券通常有着特定的限制条件，用户可以在消费时按条件使用。

通过区块链技术，我们可以创建多种类的用户通证，由于采用统一的技术基础，这些通证可方便地进行相互兑换等操作。在一个有着多种通证的、采用统一技术的数字经济中，第三方也可以自行为用户提供相应的交换服务。

总体而言，这第二类通证对应的是数字经济体中的用户功能。

第三类，通证所代表的是司机等服务提供者的权益，其作用通常是让服务商能共享网络效应增长带来的价值。互联网平台经济发展的特点是其价值因网络效应而呈现指数级增长，但仅有平台公司能享受其增长红利。现在，这类通证为让司机等利益攸关者共享成长提供了路径。

这类通证可能是司机通过服务获得的奖励，也可能是通过类似投资的行为获得的，如每日将一定比例的现金收入换成这类通证。区块链引入的创新用途主要是这一类，以比特币网络为例，矿工通过挖矿而支持比特币网络的运转，对应地他们获得了币基交易而凭空产生的新比特币奖励。

在应用这类通证时，我们要以某种方式来捕获价值、分配价值。在分配价值方面可以采取的方案有：像传统公司一样的分红；像高科技公司一样注重股价增长而不分红；当下区块链行业摸索出来的独特思路则是采取烧毁模式，通过缩量来将价值平均分配给所有这类通证的持有者。

这一类通证的价值是随着其数字经济体的增长而升值，但也可能随着其数字经济体的停滞、衰退而跌价。

一般来说，在一个数字经济体中可能有多种通证，但其中通常有一个主通证，它表示的是整个数字经济体的总价值，而非仅是消费积分或平台公司的估值。我们认为，在理想情况下，一个数字经济体的主通证应是第三类。我们也认为，运用通证经济激励主要调节的将是类似打车平台中司机、比特币网络中的矿工等服务提供者的行为。

在一个商业经济体中应用通证经济时，我们可以分步、分阶段地逐步应用，比如从消费积分开始，而终极的状态是将以上三种类型融合起来，纳入通证经济实践模型所描述的统一激励模型之中去。

总的来说，通证经济激励是将通证用于一个数字经济体运行的多个方面，运用经典经济学、博弈论、行为经济学来激励其中参与者的行为，而区块链、通证及智能合约编程已为通证经济激励准备好了完备的技术基础。

作者：方军，区块链与通证经济研究者，火币大学顾问合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