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法币：跨境支付场景的监管冲突

周子衡：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场景有哪些？挑战何在？除非各方数字货币水平接近、监管理念相近、技术联系密切，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成功落地需要长期实践磨合。

01、假定场景

疫情过后，已在新西兰奥克兰生活三十年的徐女士准备回国探亲，远在成都徐女士的弟弟为姐姐准备了一部新手机，下载并开通了数字人民币账户，便于其回国使用。不过，暂时仅能使用弟弟的账户名，因为，下一年才能开通徐女士为期六个月的外籍人士在华短期数字人民币账户。然而，徐女士正发愁的是，如何安排海外转汇到成都的数字人民币账户。来自上海的留学生黄同学正租住在徐家，声称她或可帮忙，通过自己境内的数字人民币账户转账给成都，徐女士直接付给她纽币现钞，因其刚好也正需要纽币。于是，徐黄两人通过各自持有的数字人民币账户“似乎”完成了一笔中新两国间的跨境“汇兑业务”。

成都省亲时，徐的儿子与其朋友在日本旅游，其中有一位正来自成都，因信用卡额度不足，无法为朋友代购，儿子为其垫付了，朋友急于还钱，儿子无法收账。于是，徐用自己正在使用的弟弟账户代收了相应数额的数字人民币还款。在蓉期间，徐还通过其奥克兰的账户为在巴黎读书的侄子及时划去了对方急需的一笔钱，弟弟也省去了购汇及国际汇款的麻烦，只是把相应数额的数字人民币转到姐姐正在使用的账户内。

当徐返回新西兰之前，将正在使用的数字人民币账户里的余额转到了高寿母亲的数字人民币账户名下，并带走弟弟送的那部载有数字人民账户APP的手机，以便回国后再开通母亲的账户，或可隔着大洋时不时地为家人亲友网购、买单，及转账，等等……

似乎，一切问题都得到解决了。

事实上，这些都是数字人民币的“假定场景”，即便实际发生了，也不是真实场景，因其根本没有发生数字人民币的跨境支付或转账。利用境内数字人民币账户间资金往来，这种“人头账户”根本上无法满足直接跨境支付的需求，至多只是部分而有限地间接替代，而且，往往须要作本外币间的兑换安排。

02、灰色场景

事实上，上述“假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人们已通过支付宝或微信做同样的事情，甚或可处理的“业务”还要复杂多样……2018年秋，在纽约法拉盛看见了街边支付宝微信充值的灯箱广告。这种商业性的操作，使其都可被视为数字支付平台的“代理行”，其所打开的正是“灰色场景”……

灰色跨境数字支付“代理行”，所提供的服务，在法律上、商业上、技术操作上，属个人行为，也无须与国内数字支付平台间发生任何联系。甚或来说，类似等灰色货币兑换所，在数字支付出现之前便早已存在了，数字支付或使其更为便捷、安全而已。充值也好，兑换也罢，尤其对外汇管制宽松的经济体系而言，并不意味着直接触犯有关条规。问题在于，是否收取手续费？收取手续费，便意味着经营常态化，有可能触犯商业条例或及税法。常态是，几乎没人收取手续费，大家也都懂得游戏规则。

灰色场景中，汇款与兑换两大需求之间存在混同安排，抵消了部分国际汇款安排，替代了相应国际汇款需求，而被替换掉的部分，又为代理行等机构提供了其他业务所需的本币来源。亦即“平行操作”下，没有发生真实的国际汇款，但是部分满足了真实的跨境需求。由此，对其的灰色监管或包容性监管是长期而普遍的……

据本月世界银行发布的《移民与发展简报》，预计2022年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 (LMICs) 的官方记录汇款流入额增长4.2%，达到6300亿美元。2021年汇款增长8.6%，恢复幅度近乎创新高。作为侨汇，这些个人国际汇款大体是单路向的，且多为银行等国际支付机构所承担，效率远低于数字支付渠道，甚或慢于一系列的衍生的灰色国际汇兑渠道，费用也不低。如果实现直接的跨境数字支付，那么，这6300亿美元数额或将归零，并创造远大于该数额的跨境国际汇款。

因此，如果监管许可，境外能够为居民开立数字支付账户，并为其桥接银行头寸，不仅一行国际客人汇款业务会受到冲击，上述那些“灰色”的货币转换业务亦将大幅减少或消失，那便意味着充分的货币自由。不过，传统货币金融体系不仅将丢失业务，且更将面临严酷的竞争。根本来说，国际汇款的数字化与“以兑代汇”的灰色场景之间，长期看，是此长彼消的关系。

问题是，监管许可确实远非一蹴而就……

03、监管冲突

所谓去中心化的加密数字资产的安排，是以资产形态而非货币形态实现跨境移转的。直白地说，它更类近于商品类贸易，只不过商品品类过于单一，且买卖双方都不关心实用价值，只关心价格等稳定性。其中，稳定币可以被视为跨境支付结算所依托的并不须经过海关，更无从查验的贸易品类。事实上，交易只是在数字社区内交易，并不存在跨境与否的问题。对此，全球部分监管当局坚持采取严厉禁止的立场......

数字人民币跨境，必以设立境外数字人民币账户为前置条件。完全基于境内账户间的划付，并不构成真实的跨境活动。也就是说，没有开立境外的数字人民币账户，便不根本不存在数字人民币的跨境支付。于此，我们讨论三类有关账户设立的安排：

一是，为已入境内的境外人士开立数字人民币账户。

严格地说，这仍是中国境内账户，与境外监管当局无涉。然而，账户开立者的身份信息往往须境内外双方及时同步跟进，而且，或一般来说，这类账户仅限于为在华居住、工作，或长期往来，或旅游入境等境外人士开立，也就是说，须与其来华签证属性或类别挂钩。如果此类账户开立条件过宽、口径过大，账户持有者或将面临其所在国税务当局等的查验要求，以判明其是否隐瞒境外收入，脱逃税款。由此延伸开来，即须境内外有关当局间作出监管协调与安排。

二是，在境外，为境外人士开立数字人民币账户。

这就需要，将与所在国监管当局分享监管权责，并准许后者进入该账户体系的后台，以确保其监管能力。由此，监管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即便所在国获得该监管能力，接下来的问题仍将层出不穷，有如在账户技术更新与同步方面，境外监管者须及时跟进，其是否要事先参与决策？是否具有否决权？在这方面，并没有成熟的先例，须知既有的银行监管的际合作店成熟经验并不能直接搬用过来。监管冲突问题的解决往往需要长期国际实践的有效磨合，因关乎主权原则、管辖权划分、决策机制、技术规程、行政流程，等等一系列复杂而尖锐的矛盾冲突，或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三是，境内数字人民币账户对接境外银行账户体系，使得数字人民币落地联通境外银行货币。

这就意味着，境外相应的银行机构将对接数字人民币的技术体系，在技术上或许并不困难，但是，落地对接同样涉及到监管权责。该落地银行可被视为数字人民币的海外代理行，对其业务监管应不是很复杂，但是，监管仍须向数字人民币账户体系的国内部分或后台延伸，监管冲突仍是不可避免的。

因此，严格意义上说，数字人民币的跨境支付，至少在零售端而言，除非各方数字货币水平接近，监管理念相近，技术联系密切，成功落地并完全展开将是一个相对漫长的实践磨合进程。

04、境外数字支付端口

如果暂不将数字人民币账户体系延伸到境外，数字人民币的跨境支付之路，仍是可通的。

关键步骤就是建立，数字人民币境外支付的接收端口。诸如，在一般商业服务领域设立相应的数字支付窗口，数字人民币可以在境外作支付安排。事实上，这一安排只是支付指令的对接端口，即，境外端口识别、接受支付指令之后，将有关数字人民币的支付指令自动转换为银行支付指令，资金流转路线及规程仍依据或比照银行支付处理，由此仍处于银行监管项下。质言之，这不是真实的跨境数字支付，而是支付指令由数字端口转接到银行端口。简言之，即数字指令跨境，数字货币并未实现跨境。

所谓的数字人民币境外支付端口，就是一整套支付指令转换安排，藉此，就大大缓释或消除了监管冲突。简单说，此类近于支付宝或微信支付的境外端口落地实践。对于个人而言，海外数字人民币支付接收端口的充分拓展，大体可以满足境内人员的境外消费或生活需求，但对境外人士、企业等而言，仍存在许多难以克服的障碍。

05、对公场景

然而，将零售端跨境数字支付的场景作比较、模拟、复制、测评等，并延展开来，虽为必要，但还远远不够，或可能不自觉地自我设限，而看不到更为远大而复杂的跨境数字场景。数字法币，根本不会只是尾随在既有数字支付平台的领先实践之后亦步亦趋，其更将在企业及政府部门的跨境活动中，发挥巨大的创新能力。诸如，数字通关、数字保税、数字物流、国际结算等领域中发挥主导性的创新带动作用。可见，对公场景或发挥更为强大的作用。

在数字化大前提下，数字支付的跨境需求本身是决定性的动力所在，其所能够创造出的场景并不会局限在黑白灰的呆板底色，而将牵引带动创造出越来越多绚丽多彩、复杂动感的新场景来，数字监管的能力与水平也将水涨船高，不断披荆斩浪，开出新航路来。由此，数字法币跨境支付的场景预设应是开放的，并最广大吸收各方面的成熟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