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O 的「左倾」与「右倾」

为什么左倾 DAO 一定会失败

立论基础

在无数的叙事中，DAO 作为一种组织形态，可以取代责任制公司这一资本主义数百年来摸索出来的市场组织秩序。那么，对待它的对手，DAO 的研究者是怎么看的呢？主流的观点无外乎：

分配不均，AKA 剥削。公司的高管或资本家吸食了大部分价值，而勤恳 996 的工薪却勉强交完房贷。

阶级分明，富人阶级享受着梦幻般的生活品质，工薪则在逼仄的出租屋里消耗生命。

精神摧残，科技公司用「垃圾信息」填满了普通人的时间，让他们颓废。

批评家也会捏着鼻子承认，过去数十年，大型跨国公司创造了我们今天便捷的生活，这种生活是几十年前的人们不可想象的。普通人的居室也可以冬暖夏凉，无需下厨也可以吃上一顿美味的午餐，午夜还能在数百位养眼的博主里挑一个最养眼的慰藉一下寂寞，这甚至是免费的。

但是，如果穷人能赚得更多，就更好了。So, let’s DAO。通过 DAO，早期的普通贡献者也可以收获财富；通过 DAO，每个成员都是平等的；通过 DAO，我们创造艺术、呼唤良知……

所以，你可以看到很多历史上出现过的社会实验，在 DAO 里复活了。这种实验从 19 世纪圣西门和孔德的设计中吸取了诸多养分，我们一般称之为「空想社会主义」。

DAO 的左倾尝试，是一些 socialism 思想在 crypto 领域的复辟。以下将从左倾 DAO 的基本形态、盈利与崩盘逻辑、和心理根源推测三方面阐述我的观点。

基本形态

虽然有不少变式，左倾 DAO 的基本思路是，创造一个归属于 DAO 的「公域资本」，然后通过某种机制设计，使得公域资本可以按机制产生收益，并按机制公平分配。例如：

资金管理上使用多签钱包。一般而言，一个由「国库」的 DAO，需要用多签钱包管理社区众筹的资金。据称，这样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国库资金不会被管理层 RUG。

运营上的集体决策。这里是 DAO tools 集中创新的地方，因为问题是显而易见的：集体投票决策是非常低效的。故而我们看到了诸如：多数决民主投票机制、选举委员会机制、随机投票人机制、两院分权机制等。

利益分配上的机械性。目前，主流 DAO 的利益分配有两种：一是平均分配，DAO 产生的收益通过平摊或随机抽奖的方式分发社区，以各类 NFT DAO 为典型代表；二是类庞氏机制，据说 DAO 的早期参与人应该获得更多的收益，后进者应该贡献本金奖励之，以 OHM fork 为代表。

盈利与崩盘逻辑

盈利性 DAO 的建立逻辑来自这样一种断言：DAO 激发了 DAO 成员的创造性企业家才能，故而能在与传统公司化组织中获得效率优势。但目前而言，没有看到一个基于这样逻辑的成功案例，那这么多 DAO 是如何盈利的呢？一般包括：

庞氏化收益及其崩盘：包括明显的如 OHM 庞氏，以及发 token 营销的割韭菜的隐形庞氏。很好理解，不提。

管理层信息差收益及其崩盘：这里指 DAO 的管理层利用自身对协议代码、资金、市场资源信息的不透明，赚取的个人收益。如，伪 rug、利用 DAO 资金出货、私吞白名单。这种盈利方式为 DAO 的管理层产生了巨额利润，只不过是以 DAO 成员的损失为主要代价。这样的 DAO 并不是一种正和博弈，崩盘理所应当。

消耗性盈利及其管理制度的崩盘：这里指想要做事的 DAO 在正直的管理层运作下的竞争失败性崩盘。所谓消耗性盈利，是指维持 DAO 初期运转的创始人资金、或组建 DAO 的盈利预期被消耗，使得 DAO 无法维持。崩盘原因排除产品本身竞争力不足，更多是因为 DAO 内利益分配失调，人才出走导致。

可以看到，基本形态和盈利与崩盘逻辑的三点是对应成因果的。如果没有 DAO 形态上的机制设计左倾，就不会产生盈利的不可维持和崩盘的不可避免。

下面，简单推测一下，这种左倾 DAO 的心理根源。

心理根源

在米塞斯伟大的《官僚主义：反资本主义的心态》一文中，他总结了他那个时代公众左倾观念的原因，我列了其中适合如今情况的几条，概括介绍如下：

心理上的嫉妒与自欺

在市场经济制度中，每个人都能够通过提供被消费认可的价值而获得地位跃迁，但只有少数的精英可以做到。剩下的失败者中的一部分，为了自我安慰，他们说服自己相信，其失败并不是自己的错，而是社会秩序的错。他跟那些盖过了自己的人一样优秀且勤奋，但获利更多的是无良的骗子和无耻的「资本家」，it’s not fair。

文学与娱乐的影响

文学家、娱乐明星在市场时代总是胆战心惊，他们害怕自己不再受到市场的欢迎，不再能享受如今富贵的地位。于是，在其创作的作品中，他们总是寻求一种逃避，一种对 socialism 天堂的追求——如同他们追求落后的田园牧歌一般，在美国（obviously），生产出这些无聊的戏剧和电影的人，恰好是那些最热烈地献身于 socialism 理想的人。这并不是胡乱的臆测，胡佛传记的记者 Eugene Lyons 曾经分析过当时世界上最著名的脱衣舞艺术家对美国激进运动的影响。

白领工人的怨恨

白领阶层有一些特殊的烦恼，他们工作在写字楼中，似乎与自己老板的工作并无二致；他们每天打交道的同事爬向高层，自己却久不升迁——这些人总是不如自己的，却依靠卑劣的手段获得地位。他觉得，自己的工作，是老板企业家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却从没有获得等比例的报酬。而恰恰，白领工人是如今推进 DAO 的重要组成人员。

小结

左派的国家可以维持数十年，左派的党派也能撑过至少一个任期，为什么在左倾 DAO 总是崩盘得如此之迅速？

因为无论怎样设计左倾 DAO 的机制，DAO 成员有一个永远敞开的退路——抛售并离开。这是 crypto 世界设计最初，给予财产所有人最大的权利，而尊重私有财产制度，是左派的天敌。

一种基于 NAP 的方案

上文总结了左倾 DAO 失败的原因：他们总想构建一个「公域资本」，而熟悉公地悲剧这一基本经济学概念的朋友都知道，公域资本只会造成资源的浪费。进一步的，crypto 对于财产权的保护会让 DAO 成员通过抛售提前离开这样的 DAO，因而加速了左倾 DAO 的崩溃。

因此，只要构建「公域资本」的出发点不变，不管是什么样的机制创新，都是在给予公域管理者机会攫取个人利益。

那么反转思路：一个没有「公域资本」的 DAO 是可以想象的吗？当然可以，而且随处可见。

公司是没有公域资本的，每一点资产都可以通过层层商业合同追溯到股东、员工和供应商的个人。如我们所见的，这样的机制创造了诸多伟大的产品。

NAP（Non-aggression principle）是一种自斯宾塞提出后被不断完善的财产权处理原则。它天生契合 crypto 世界：只要不侵犯他人，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诚然，这在现实世界中有诸多需要讨论的学术场景，比如搭便车问题、无受害人犯罪（毒品买卖）、知识产权问题等等。但还好，我们在 web3.0，处理这个原则要更简单一点。

基于 NAP 的 DAO 方案，从核心的资产归属开始：

Step 1：明确的资金归属权

在 DAO 里，每一份资金都归于特定的个体（地址或 DID）。该个体对于其资金有完全处置权、包括定义其使用、二级市场销售、撤回、放弃权利等。

Step 2：资金的利用

现在，我们定义了每一份资产的所有者，但是 DAO 成员的资金因此会非常分散。那么，如何高效利用这些分散资金呢？在传统公司结构中，股东一般会任命职业经理人来管理资产，相反，在主流的 DAO 中，DAO成员选择将资金交予项目方使用。

问题在于，现实社会中，实名+相对完善的法律制度倾向于让职业经理人为了更长期的利益好好管理股民资产；但在 DAO 里，这里的规则完全相反：团队可能是匿名的、现实中的法律对 web3 是缺失的，赛博空间的自发法律更是无从谈起。

所以，我们当然需要在 DAO 内，重新建立一种职业经理人制度，这样的制度应该满足 ：

安全性：应尽量减小经理人 rug 资金的空间，即使在其极具信任度的前提下.

灵活性：经理人可分钟级动用大额资金，无需 web2 中繁琐的财务审批。

因此，我们从经理人的产生、经理人对资金的运用，对经理人 rug 资金情况的处理，经理人的盈利四个方面，对一个可能的机制进行描述：

经理人的产生

资金所有人将资金（eg. ETH）委托给经理人，并签署一份委托合约，合约规定了（委托费用、盈利方式、退出条件等）。经理人将收到一笔带有时间锁、线性释放的 ETH 资金——tETH——进去其管理的 pool。委托人可以在任意时间按照委托合约所规定的那样撤出其委托的资金，离开 DAO 或重新选定委托人。

经理人对资金的应用

一旦 tETH 离开 pool，时间锁开启，pool 将按时间将 ETH 自动发送至 tETH 所在地址（或凭借 tETH 可 claim 的某 DeFi 协议，技术细节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内，下同）。此时，pool 按等比例消耗 pool 中所有委托人的资金。

2.3 防止 rug

由于委托人可以随时更换经理人，这意味着他的 ETH 从经理人 A 的 pool 撤出，进入经理人 B 的 pool。因此，如果其对经理人 A 的资金使用有疑问，他可以立刻按当前盈利消耗比例撤出 pool。一旦，pool 中 ETH 资金无法支付 tETH 代表的金额，释放中止，直到 pool 中有新资金的补充。（PS：虽然这意味着，如果 rug 发生，越早撤出 pool 的人越能够减小损失,但考虑到信息传播速度远大于时间锁资金释放速度，这种损失的差距微乎其微。）

经理人的盈利

外部资金为何支付进 pool（而不是经理人的私人钱包）、如何支付进 pool 以及在一个随时可以进入退出的 pool 中如何分配盈利是联系本题的三大问题。但在本框架内，上述问题是迎刃而解的，因为委托人选择经理人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其利用资金盈利的能力，比如：

为何支付进 pool？

经理人之间有充分的竞争，无法帮助 pool 盈利的经理人无法取得委托人信任而获得大额资金；因此，相比于 web2 的经理人，经理人其获得外快收入的概率和金额都更低。

如何进入 pool?

经理人利用 pool 资金获得的盈利有两种形式：a、以链上智能合约的形式产生收入，比如经理人投资 DeFi 协议；b、直接汇款，比如经理人雇佣社区完成了某链下任务。前者可以提前接受社区审阅，后者因其财务支出在链上同样受到委托人的损益评估。

如何分配?

分配的最主要矛盾在于，如何区分不同等级（早/晚、大/小） pool 委托人的收益。传统处理方式是股权稀释与收购，但这至少需要 P2P 匹配，效率较低，也不适合 pool 随进随出的原则。

因此，我们转换思路，收益也是 pool 需要支出的一部分，因此 pool 中 ETH 减去应付 tETH 部分所剩盈利，是经理人按照合约，以 tETH 的形式支付给不同委托人的。这样，经理人的分红计划就作为其竞争委托额度的一个维度，供委托人参考。（PS：什么样的委托人更被经理人欢迎是一个因地制宜的主观问题，在 DAO 内，我们既拒绝公平分配的大锅饭，也拒绝盲目讨好早期委托人的分配方式。）

通过上述机制，我们审阅开头提出的灵活性与安全性两大原则。可以看到：

从安全性上，竞争性的经理人从先验的角度降低了经理人 rug 的概率，而时间锁+线性释放机制从后验完成了补充，留下了充裕的时间尽可能地降低委托人的损失。

从灵活性上，经理人可以通过私钥立刻签署一笔超大额的投资，不仅优化了繁琐的 web2 财务审批流程，帮助经理人在重要商业机会竞争中获得先机。（这并不是无先例的，如 TJX 高级采购人有立刻签署百万美元订单的权限。）

作为接受 DAO 资金的供应商或委托人，智能合约不仅保证了其应收账款的还款能力，tETH 作为一种债券，更是在 DeFi 世界中广阔的应用空间。使得供应商可以更充分地释放流动性以提升生产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