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哈耶克的多元货币竞争理论到比特币

货币现象可能是很多人最着迷又最为困惑的领域之一。一般来说，货币是由当局的中央银行机构强制发行和控制的，在特定国家或经济体内的物资与服务交换中充当等价物，或是偿还债务的特殊商品。在比特币开始流行的时候，人们的一个普遍疑惑就是：既然地球上已经有数以百计由国家和地区发行的纸质货币，为什么还需要在互联网上另外创造一种虚拟货币？在我们寻找过往的理论依据来回答这个困惑的时候，能最快想到的就是弗里德里希·奥古斯特·冯·哈耶克的多元货币竞争理论。

哈耶克是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被广泛视为是奥地利经济学派最重要的成员之一，以坚持自由市场资本主义、反对凯恩斯主义和集体主义而著称。哈耶克在其晚年提出了货币的“非国家化”（denationalisation）和货币竞争理论。他从彻底的经济自由主义出发，认为政府对于货币发行权的垄断对经济的均衡造成了破坏，他宣称：货币非国家化是货币发行制度改革的根本方向，由私营机构发行竞争性的货币来取代国家发行垄断性的货币是理想的货币发行制度，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各种货币应该在任何国家不受限制地自由流通和自由竞争，最终在货币领域也实现真正的“自由贸易”。因此，他的这一主张被称为“多元货币竞争理论”。

哈耶克论证竞争性货币制度的可行性和优越性的过程如下：个人自由至高无上，而自由市场经济是最能保障个人自由的基础制度，也是最有效的资源配置方式，竞争是市场机制发挥作用的关键。经济学已经证明了，政府在一般商品和服务领域的垄断，必然损害消费者的福利，那么同样的，在哈耶克看来，政府对于货币的垄断也产生了同样恶劣的后果，“我们之所以一直只能用到劣币，就是因为政府一直禁止私人企业向我们提供较好的货币”。既然消费者增进福利的唯一途径是私人企业间的自由竞争，那么哈耶克就将获得健全货币的希望也寄托于私人企业间的竞争：“如果说我们确有可能得到一种健全的货币，那肯定不是来自政府：它将是有私人企业发行。因为向公众提供一种他们能够信赖、愿意使用的健全的货币，不仅是一项极为有利可图的生意，而且，这种制度也能对发钞者施加一种纪律约束，而政府是从来不会受到这种约束，也从来不会受其约束的。这样一门生意，只有在发钞者能向公众提供不劣于别人的货币的时候，才能保住”。

实际上，在当时以及目前的政治结构下，哈耶克的这一设想根本不可能付诸实施。各国货币在国家内部是央行垄断发行和控制的，人们并没有不接受的权利，竞争机制是否有效无从验证。哈耶克曾经抱怨说：“我所说的政府的货币发行垄断权不仅剥夺了我们获得一种良币的可能，也摧毁了唯一能使我们借以发现什么才是良币的过程”。但是在国际市场上，货币多元竞争的法则却是长久的现实。当黄金退出国际货币体系之后，货币和任何一种有价值的商品脱离了固定的比例关系，发行货币的中央银行再也不会再像金本位制度下那样，有义务按照法定的比例关系向货币持有者兑现等量的货币商品（如黄金、白银），此时的货币已经完全和商品脱钩，本身不再具有任何价值，而是蜕变为一个不折不扣的价值符号。人们会普遍选择哪个国家发行的货币呢？人们发现，美国国土广阔、人口众多，资源丰富，政局稳定，外交、军事和文化实力在世界首屈一指，科技实力雄厚，经济实力执世界之牛耳，美联储独立性强且声誉卓著，所以美元能够被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所信任，一般情况下，大家不担心美国赖债不还或者无力偿还，同时，由于美国国内通货流通和物价长期稳定，美元汇率在长期内在世界大部分货币中属于强势，大家也就很少担心自己所持的美元的价值会大幅缩水。因此，美元在国际市场通行是不同货币间自由竞争的结果。最终，竞争的力量向我们展示了所谓的格雷欣法则的真正内涵：在货币可以自由兑换的情况下，良币驱逐劣币。民众获得了他们根据自己的知识和经验所能选择的优良货币。

既然哈耶克设想的由私人企业发行货币是不可能的，美元已经在货币竞争中发挥了很好的作用。那么为什么还需要虚拟货币？

这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追求比美元更优良的货币。历史多次证明，各国政府央行发行的货币是很不可靠的，各种恶性通货膨胀层出不穷，最著名的例子就是津巴布韦，它一度是世界上通货膨胀率最高的国家，2007年1月，津巴布韦储备银行发行了面值为100万亿的津元纸币，创下了人类历史的货币面值纪录，2008年7月官方公布的通货膨胀率高达2.31亿％。在各种货币中，美元相对又靠谱一点，可是，我们也不能指望美联储有多可靠，人们一直对由美联储的一群经济学家和官员来决定如此重要的货币政策感到忧虑，因为即使是专业的经济学家和资深的技术官员，他们的知识和理性也是有限的，他们是否真的能控制好货币政策是值得怀疑的？米尔顿·弗里德曼（1976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被誉为20世纪最重要的经济学家之一）在划时代的《美国货币史》一书中就提出，上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其实是政府对于货币供应管制不当所致。当时的全球经济灾难实是源于一场普通的金融风暴，由于联邦储备银行的政策和管理失误，错误的紧缩货币供给进一步恶化了这场风暴，最终演变成无法收拾的大恐慌。更重要的是，即使美元在世界范围内是很优良的货币，但是一般来说它在其它国家内部是无法做日常使用的，人们并不能够自由的获得优良货币，国家对我们选择其它货币做出了种种限制。因此，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种更可靠更便利的货币。

在哈耶克的时代，他认为私人银行间的竞争能产生比政府货币更可靠的良币，但其中的困难是现实中的任何一间私人银行都被某一个政府管制，政府如何会放心将货币交由私人银行控制？所以哈耶克的设想一直未能实现。但是，哈耶克恐怕没有想到，人们会在互联网上展开他所说的多元货币竞争的实验。现在，我们创造了比特币以及各种各样的虚拟货币。

从货币发行和控制的角度看，比特币是如此完美：作为记账单位，最终流通的比特币将总是略低于2100万个，并可划分为更小的单位；作为记账系统，实现了比特币不由中央发行机构发行新钱、维护交易，在每笔交易前，钱币的有效性都必须经过检验确认，由数字加密算法保证交易安全，交易记录由全体网络计算机收录维护。因此，我们可以说，比特币与任何一个国家发行的纸质货币并无区别，只不过使用比特币的这个国家的领土是互联网，它的国民是相信比特币的信用价值并愿意使用它的人们。至于它是否能像哈耶克设想的那样成为优良货币，这只有上帝知道，它至少提供了一种可能，而我们也多了一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