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户运动与DeFi

GameStop的线下门店

在传统金融市场中，这几天的话题中心无疑是GameStop（下称GME）和Wall Street Bets（下称WSB）的散户们。

在各机构看空老牌实体游戏销售商GME时，散户们以WSB论坛为阵地，有组织地大量买入GME的股票，导致GME的股价一路飙升，今年上涨幅度超1600%，仅上周五一天，股价就上涨了68%，先入局的几大看空基金先后被迫平仓，亏损巨大，不得不借来大量资金才能维持运转，十分狼狈。

在散户们热情高涨、机构疲于救火时，券商入场，在上周四，被大量散户们使用的券商APP，Robinhood，限制了散户们购买GME等股票，只能卖出，另外几家券商也纷纷效仿。

另外，散户们最初的根据地WSB被Reddit以“散布仇恨言论”的理由封禁，他们在Discord使用的讨论组也被discord封禁，一众哗然。上周五时Robinhood迫于压力开发了GME等的股票买入，但限制每次只能买入2股，后来又延伸到除GME外的其他36只股票限购；与此同时，机构的买卖没有受到任何限制。

愤怒的散户们随即转向支持美股交易的英国券商、欧洲券商，在具有俄罗斯背景的通讯软件Telegram中发起新的讨论组——一个小插曲，在散户们重新安家后，很快，Discord又发帖称他们原来的讨论组已经恢复。

1月29日，道指暴跌600点，失守30000点，但与此同时GME的股票却暴涨，回到325美元左右。股价的剧烈变动引起了监管的注意，美国证监会（SEC）发表评论称，他们密切关注股价的大幅度变动，也将检查券商的相关行为。

上周四，在Robinhood等券商禁止买入GME股票时，GME遭遇暴跌

在散户们因“散户暴打华尔街”而兴奋时，也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有人扒出知名机构黑石基金在去年十二月已经入股GME，这场胜利实际上是机构和机构间的对决，散户的群体情绪只是一个幌子。

也有人指出，WSB的参与者中本来也不乏前华尔街的分析师，他们对华尔街那套非常清楚；也不乏身家雄厚、不怕亏损的散户，一味将他们斥责为没有文化、不能成事的暴徒是不可取的。一些做多的机构的确躲在散户身后闷声发财，但散户本身的规模效应也是不可忽视的。

比起简单的金融运动，考虑到“散户”的数量，以社会科学的角度看待整个事件会变得更加有趣。在群体中，情绪是最原始的驱动力，偏激的负面情绪更加有效。有博主总结，这些散户都具有相同的情绪：愤怒。

经济受到冲击时，社会中的中下层人民的生活受到更大影响，不满情绪积累；长期以来，华尔街的精英不仅垄断了财富，而且垄断了话语权。但精英始终是少数，受到变相剥削的民众人数众多。

人们对类似的故事的推崇与共鸣，甚至于亲身参与，是散户身份的发声意愿的具象化。

情怀、赌徒心理、GME实体经济的赋能作用，此类风险极大的股票本身具有的造富效应……难以说清这场群众运动的起源，参加这场运动的人的个体原因是各不相同的，但他们受到同样的情绪的感染，从而加入群体，实践群体指导的行为。通过网络，群体构建跨越了地域和时间的限制，群体共识得以快速传播，群体可以更快地吸引参与者，而情绪和群体内指导信息可以更高效地传递给每个群体成员。

个体的群体成员有自己的社交圈，在参与活动时，有一定概率吸引社交圈内的成员加入群体中，加上新闻的大肆宣扬，网络中更多的、在这种群体情绪中找到共鸣的人加入这场狂欢。而当被这种情绪裹挟的群体具有一定的规模时，可以通过群体的诞生反推现有社会与体系中的结构性问题，对于GME事件，是普通民众对华尔街“朱门酒肉”的愤怒。

一位散户的Twitter发言

而精英们的应对行为：拔网线、限制交易，扯下遮羞布展示最赤裸的权力，这些行为本身可看为“规则之上的元规则”，断服务器的行为在诚信契约中是不可取的，但是由于服务器是中心化的，中心化的平台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随意地、方便地更改规则，技术上是可行的，作为依赖平台提供功能的用户则没有还手之力。——此次散户能转战其他券商和其他平台，或许不仅是商业竞争，更可能涉及到更复杂的国家利益问题，此处暂时按下不表。

总之，在一个大的集合体内，数量较多的民众，与数量较少的精英在传统的资源分配上是无法抗衡的，由于精英掌握资源分配的规则，注定不可能让多数民众享受同样的福利。但在网络高度发达的当代，更多的人受到了教育，获取到知识，使得他们拥有掌握自己的财产处理权的意愿，也具备一定的能力。在过去，华尔街机构几乎垄断这种再投资的可能，从中收取高额佣金，Robinhood一类美其名曰对散户友好的券商交易平台，其崛起一定程度上利用了散户们急于摆脱机构的心理，却在多空对决的关键时刻，不讲道理地直接更改规则，这值得“散户”反思：在中心化机构定义规则的前提下，自由市场究竟是不是真正“自由”的市场？

GME事件最核心的或许不在于空头机构洗心革面，甚至不在于有些人为美股市场担忧、担心GME的炒作越演越烈成为美国黑天鹅，而在于散户的激进运动使得道貌岸然的机构在利益面前显露本性：我们的“公平正义”的规则，只是为“我们的利益”服务的。

如果有地方不一样，只有DeFi。

（图片来源：https://www.blocksocial.com/ethereum-defi-platforms/）

一旦我们将金融行为的关注点从单一的精英资本转移到散户身上，金融的去中心化话题就不可避免，而去中心化金融的实现形式，即是DeFi。DeFi的交易逻辑基于区块链的智能合约，智能合约一旦部署到链上便不能更改——除非另立新的合约，并且用户愿意迁移自己的资产到新的合约上。由于其交易逻辑的公开透明，如果存在漏洞，所有人都可以利用它，这对编写合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同时这也是对用户权利的保障。——不存在违背交易已有规则的黑箱操作。而区块链本身是去中心化的，所有节点共同地维护一条链的状态，如果节点足够分散，全网大部分的节点都是诚实的，便不会出现“掌握服务器的中心化公司随意更改权限”的情况。

区块链与DeFi的存在，理想情况下，创造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人人平等”的交易市场。在DeFi市场中，策略才是决定获利的最根本因素，而不是资金与内幕交易。这种策略包括短期高频的套利操作，也包括对长期价格的准确预言。DeFi不歧视小额买卖，也不会为大额资金的买卖额外给出更优的报价——事实上，在DeFi中最通用的AMM交易模型中，大额资金操作往往受到高滑点的掣肘，这样的设计是利于小额交易者的。

即利于散户。

但DeFi发展至今，在热度之外也有自己的问题，DeFi应用的主战场区块链，以太坊，由于gas费机制，每一笔操作都要缴纳数量不等的gas费，又因为以太坊的原生货币ETH，随着人们对比特币和加密货币市场的认可度上升，价格水涨船高，普通的一个转账操作就要付出绝对金额不小的gas费，对于小散户而言成本偏高；又因为以太坊的链的确认机制非常原始，在大量用户涌入时，会出现明显的拥堵，进而引发一系列DeFi市场的黑天鹅事件——而如果看好DeFi的发展与它本身的意义，长远看来，必须考虑大用户数量的解决方案。

以太坊与用户都在积极寻求解决办法。以太坊社区最初想到的解决方案是Layer 2，指的是把一些转账或智能合约的操作转移到链下，链上只负责验证结果，目前Layer 2 的具体应用有好几种，侧链，op-rollup，zk-rollup，各有各的应用场景，也各有各的不足。而且各种rollup方案不是完全兼容的。或者链本身直接从普通节点的PoW，转成具有超级节点的PoS，如以太坊2.0。又或许，选择一个PoW链，既保留了PoW的去中心化结构，确认速度足够快，而不会遇到拥堵。可以说，选择怎样的方案，同时解决拥堵和高昂gas费的问题，是Defi发展不可逃避的问题。只有同时解决这两个问题，DeFi才能成为上文所述“理想意义”的DeFi，去中心化，人人平等。

（图片来源：https://www.chainnews.com/articles/007101233152.htm）

目前，GME的大戏尚未结束。据统计，GME的做空期权总量并没有减少，总额仅减少了8%，只是做空期权的持有者更换了，机构被更大的机构吞食，丛林法则应用，仍是掰手腕的权力比拼，多空对决最后会走向什么结局，散户的激进情绪最终又将如何化解，是非常有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