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战士——吴忌寒传
「比特币,将一个虚拟的离岸自由金融环境无缝嵌入到了全世界……现在买入比特币,就相当于在香港半山有了一栋楼。不要看现在山上除了树以外什么都没有,而要看到山脚下那鳞次栉比的Skyscrapers。」这是吴忌寒在2012年留给世界的惊人之语。
屈指一数,吴忌寒在加密货币领域已度过9年时光。在这9年里,他也做过很多事,充满戏剧性又令人印象深刻:无论是在2011年向亲戚借10万块钱全仓比特币,还是在2017年发动硬分叉,又或者是在2018年「悬崖撒手」,2019年「政变回归」,里面都写满了一个重庆人的火爆与冲动。
回首往事人们会感到唏嘘:如果2013年吴忌寒遇到的那个人是杨作兴,一个值得给出60%股份的人,事情会完全不一样;但命运让吴忌寒遇到了詹克团,而杨作兴遇到了烤猫。于是所有的故事都像重庆的山水,变得曲折而激荡起来。
重庆是一座「大江大河」的城市。嘉陵江和长江在这里交汇,山峦起伏又层层叠嶂。弯曲开阔交通道路一层横叠在另一层之上,把整个城市都建设得威武激荡了。在这里生长出来的重庆人,也是这样。
在比特币圈赫赫有名的吴忌寒就是重庆人。他出生于1986年,虽然家境较为普通,可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16岁那年,他考上了重庆市最好的高中——重庆南开中学;三年后,他又从南开中学考上了北大。这一年,清华和北大在南开中学一共录取了54人,他是其中之一。
吴忌寒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他考上了重庆最好的高中,中国最好的大学。但并非所有进入北大的人最后都在年纪轻轻时就取得非凡的成就。相反,北大人往往戏称一个校园里藏着两个北大,一个是家世深厚的北大,另一个则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北大。在当代社会,即便拥有良好的学历,也越来越难以闯出一番天地了。
那么,相比起其他的北大人,他是否更有远见卓识?他对未来的看法是否更为深远?答案是不确定的。如果你去翻看吴忌寒的人人网,会发现当时的他和大多数85后校园青年一样,看南方周末的文章,喜欢吐槽时局。虽然他表现出了某种自由主义倾向,但那股倾向谈不上深刻,也不至于明显到让你觉得「他会参与某种革命」的地步。
2009年,他毕业了。这个年份不太妙。2008年,美国发生次贷危机并且波及全球,中国股民也遭遇了18年不遇的股灾,人均亏损达13万元。当时互联网成为了股民们吐槽发泄的场所,各位亏掉裤衩的大叔们在论坛里靠比惨获取心理安慰,也获得好好活下去的勇气。金融市场一片萧条。
即便是北大毕业,吴忌寒也未能去成大型银行和证券机构。最终,他去了一个小投资机构做风投,传言这个机构是成立于2005年的华兴资本。
2009年的风投机构可不像2014-2015年那么风光。那时候移动互联网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儿,许多人家里连电脑都没有,更不要说智能手机了。而在金融风暴后,二级市场一片惨淡,一级市场的生意也陷入了困境,从2008年到2009年,华兴资本「一整年就做成了三个单子」,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可以说是相当凄惨了。(关于这一点,2019年毕业后误入一级投资圈,又缺乏家庭背景的北大毕业生们可能很有感触。)
如果从这个时间点切下去,实在很难想象吴忌寒以后会做成什么大事。然而他非常幸运地赶上了两个时代,从此走上了一条与他人截然不同的道路。
首先,他加入了北京的投资圈。2009年,华兴资本CEO包凡把目光牢牢地放在了互联网领域。他认为,电子商务、4G和社区类SNS网站是当时中国互联网领域的三大看点,并且召集团队押注中国移动互联网和中产阶级的崛起。这给团队中所有成员都提供到了接触世界最前沿互联网商业模式的机会,这也是那些身在券商和银行的员工所不可能想象和接触到的新天地、新思路。
其次,吴忌寒在2011年发现了比特币。
发现比特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早期的比特币社区非常小众,最开始仅限于极客(尤其是密码朋克组织)。后来,比特币逐渐有了自己的社区,一些程序员参与其中,并逐渐吸引到了一些对比特币概念感兴趣的金融领域「异类」。他们推崇自由主义,是哈耶克和安·兰德的信徒,试图打造一个容纳少数精英「高尔特峡谷」,而比特币则像是这个峡谷的天然屏障,抑或是最为重要的一枚钥匙。一些人认为,比特币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接下来,他们应该在此基础上建立一个自己的「领土」,甚至是国家,把这个「高尔特峡谷」实体化。
作为一名带有自由主义倾向的风险投资人,比特币引起了吴忌寒的兴趣。他本就毕业于经济学专业,深知货币作为人类基础设施的重要性,而比特币则很有可能是一种不受任何政府控制的新型货币,其意义不言而喻。这一年,他才25岁,有足够的兴趣和精力去探索这块异想天开的领域。
吴忌寒开始一头扎进比特币圈子。当时,国内对比特币感兴趣的人并不多,但也不算太少。一方面,比特币已经开始在交易所中交易,其高度波动性引发了一些炒家的关注;另一方面,比特币登上了著名的《连线》杂志,由此被中国《连线》杂志的读者,也就是互联网圈内的爱好者们所认识。和外国圈子不同的是,最先在中国认知到比特币价值的并不是一帮程序员,而是一群敢于做梦的人。他们有的做的是一夜暴富的梦,有的则是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
从Bitcointalk中文版版主到巴比特联合创始人
任何一个新兴事物,其发源地都是论坛和媒体。在空无一物,只有遥远梦想和无限兴奋的年代,论坛就是追梦者的家园。
Bitcointalk是所有比特币早期爱好者的聚集地,这里有比特币的创始人中本聪,和他忠诚的助手哈尔·芬尼;同时,毛头小伙子Vitalik和中年大叔BM也日常混迹于论坛。大家在上面讨论比特币的愿景、价格和未来的发展趋势,也有人在上面分享自己与比特币的故事。例如,大名鼎鼎的「比特币披萨」事件就是最早在Bitcointalk论坛上被曝光的。
2011年,一眼看中比特币的吴忌寒自愿成为了Bitcointalk中文版的版主。此外,他还向亲友募集10万元,买900个比特币。
不过,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Bitcointalk用起来还是不太方便。就像国外有Facebook中国有QQ,国外有推特中国有微博,中国也需要有一个自己的Bitcointalk。
这件事最后由长铗做成了。
长铗是一名优秀的青年科幻小说家。2006年,还是个19岁大学生的长铗就获得了中国科幻界的最高奖项“银河奖”,而且接下来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连续三年承包了这个奖项。那时候,科幻界普遍认为,长铗是一个能够超过刘慈欣的奇才,未来不可限量。
由于沉迷于创作科幻小说,长铗到处搜寻着新兴科技理念,最终在2010年关注到了比特币。用刘慈欣日后的话来说,科幻小说往往领先于科技发展,但区块链和比特币却超乎了科幻小说家的想象,率先构造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于是,当这位年轻的科幻小说天才遇到刚出世不久的比特币,他很快就为其倾倒了。
长铗本来是因为创作需求才发现了比特币,但在发现比特币后,他便放下了科幻创作。2011年,在宣传和推广比特币的过程中,他收到了一笔来自网名为「QQAgent」网友比特币打赏。对方觉得他的文章写得很好,建议他申请独立域名和空间。而这位名为「QQAgent」的网友,正是吴忌寒。
当时的长铗还是南宁国土资源规划院里的一名公务员,他对搭建网站一直有兴趣,和吴忌寒凑了几千块钱,租了一个服务器,巴比特就这么面世了。
2011年8月,吴忌寒在巴比特发了第一篇专栏文章,讲述他用比特币在中国买东西的经历:「花了0.1个比特币将同事的云服务内存从2GB升级到18GB」。那时候,人们能够用比特币在淘宝上购买商品,吴忌寒本人还用比特币在淘宝上买过奢侈品拖鞋,证明这是一种「可以花出去的钱」,一种新型的支付方式。至于比特币日后引发监管注目,那是两年后的事了。
到了2011年底,吴忌寒又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把中本聪的比特币创世论文《比特币:一种点对点的电子现金系统》翻译成了中文,因此被称为是“比特币的布道者”。虽然同时期,比特币的早期「教父」李笑来也动手翻译了一版比特币白皮书,但吴忌寒的译本流传最广。
由Laszlo Hanyecz开启的潘多拉魔盒:披萨节与GPU挖矿
在中本聪最初的设计中,比特币是由CPU来进行挖矿的。也就是说,每一台普通的电脑都能够参与到比特币的开采过程中去。借用这种低门槛的参与方式,中本聪认为能够实现一种合理的民主,让广泛的社区都参与到比特币的安全维护中去。
然而,比特币的早期爱好者Laszlo Hanyecz改变了这一切。
2009年末,Laszlo Hanyecz了解到了比特币。他对开源项目抱有极大的热情,很快就成为了比特币代码的最大贡献者。例如,他构建并配置了首个MacOS比特币核心版本,并为比特币修复了各种漏洞。但他本人非常谦逊,称自己只做了一些「微小的贡献」。
当时,比特币的挖掘还只能在CPU的基础上完成,没人能找到一种产生哈希散列的更加高效的方法。而Hanyecz推断,GPU可以比CPU单次完成更多的计算,可以更快更好的计算区块哈希,因此非常适合用来挖矿。
2010年,Hanyecz首次将GPU挖矿引入到比特币中,其性能比CPU的哈希计算速度增加了十倍。前期他仅把GPU挖矿看作是一个实验,而不是什么大动作。但后来中本聪发现,单台电脑能够挖到的比特币突然减少了,越来越多的比特币被一个人挖走。最后,中本聪找到了Hanyecz,发现他在使用GPU挖矿。
一开始,中本聪并不喜欢Hanyecz的新主意。他认为这是某种程度的作弊,并告诉Hanyecz自己一直在推广比特币,例如用比特币给社区成员打赏,让更多的人接受这种新兴事物。他还告诉Hanyecz,如果比特币在早期被人高度垄断,垄断者只想囤积却不想为比特币做贡献的话,那么这项实验就会失败,囤积者也获取不了什么收益。
Hanyecz是一个非常纯粹的程序员,他开始为自己的做法感到惭愧。随后,他把自己研发GPU挖矿代码在社区公开。
此外,虽然当时Bitcointalk社区上很多人称比特币为「电子现金」,但还从未有人用它购买过什么东西。为了真正推广比特币,2010年5月18日,这位比特币的核心贡献者在Bitcointalk论坛上问其他成员,有没有人愿意亲手做两个大披萨送到他家去,或者从配送点为他订两个,他愿意为此付10,000比特币。四天之后他实现了这个愿望。为了纪念这个价值最高两亿美金的披萨,更为了纪念比特币第一次真正投入使用,5月18日成为了被人津津乐道的「比特币披萨节」。
然而,即便Hanyecz把GPU挖矿代码分享了出来,中本聪还是为比特币的前景感到担忧。他在给Hanyecz的邮件中写道:「任何一台电脑都可以生成免费的加密货币,对新用户来说可以带来巨大的吸引力,但GPU会过早地将这种激励限制在拥有高端GPU硬件的公司,这会导致拥有强大GPU计算集群的公司最终会独占生成的所有加密货币,这并不是我一开始设计比特币的初衷。」
看完中本聪的邮件,Hanyecz表示:「我心里在想 ‘兄弟,抱歉,我觉得我好像搞砸了你的项目’,中本聪担心有些人可能会因为没能用CPU挖到一个区块而感到灰心和沮丧,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再也不做广告宣传GPU挖矿了。」
但事与愿违,尽管Hanyecz曾试着呼吁停止用GPU挖矿,但是他的发明依然被传播开来,并在网络上打开了一个提高哈希生成率的潘多拉盒子。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随着比特币价格的不断攀升,GPU挖矿已无法满足社区成员的需求。在比特币从CPU挖矿走向GPU挖矿后不久,FPGA挖矿时代开始了。
2012年:烤猫、吴忌寒与ASIC矿机
时间来到一年后。此时的比特币挖矿,已经完全摆脱了三年前中本聪设想的CPU挖矿,甚至连GPU都已经不再适合挖矿了。2011年,有人在Github上发布了开源的FPGA版比特币矿机,比特币在挖矿上朝着门槛越来越高的方向一路狂奔。中本聪也在这一年夏天消失了。
2012年6月,著名的蝴蝶实验室宣布将制造比特币的ASIC矿机,其性能将远胜于FPGA矿机。这在当年的Bitcointalk上引发了热议,因为矿机代码并非开源;此外,算力的高度集中恐将冲击整个生态。
当时的Bitcointalk论坛上英才辈出。为了捍卫比特币生态的安全,同时因为收益可观,一些比特币爱好者们也开始构想制造自己的ASIC矿机。这时,烤猫和南瓜张登场了。
2012年7月,烤猫在Bitcointalk论坛上发布消息称,他们有能力制造ASIC矿机,但是他们缺钱,所以希望通过众筹的方式募集资金(100万元)布置算力挖矿分红。作为一个直觉敏锐的风投人,吴忌寒立马感到这其中蕴藏着无限的机会。2012年8月,烤猫在GLBSE交易所成功地进行了IPO,吴忌寒成为了他的股东之一。
2012年9月6日,还在北航读博士的南瓜张率先研发出了世界首台ASIC矿机,他将其命名为Avalon。这款ASIC矿机的运算速度远超FPGA,一天能产生357个比特币。当时南瓜张选择在淘宝卖矿机,最高价曾到30万一台,挂的头像是曹操杀杨修的剧照,上面有一句话:「汝妻子我养之,汝勿虑也。」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买了我的矿机,你的下辈子就我养了,你放心。」
很快,烤猫的ASIC矿机也问世了。2012年7月,烤猫募集了100万元;而在这年年底,他创立的公司就赚了2个亿。所有投资烤猫的人都获得了百倍回报,吴忌寒由此收获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一千万,当时他才26岁。
在尝到投资烤猫的甜头后,吴忌寒逐渐把精力从其他领域转向了比特币矿圈。他越来越少参与巴比特的工作,同时开始布局自己的矿机和矿场。在投资烤猫之后,他又花几百万预订了南瓜张的新一款「阿瓦隆矿机」。可惜这款矿机研发并不顺利,最后惨遭跳票。
吴忌寒从中看到了投资矿机的风险。他由此知道了,如果真的看好比特币挖矿,仅仅做一个投资人是不够的,最好还是拥有一家自己的矿机生产公司,并且把技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技术是矿机成功的核心,他愿意为一个好的技术团队付出足够的资金,甚至是股权。
后起之秀比特大陆
2013年,吴忌寒终于决定成立自己的矿机公司。这一年,他找到了一个可以一起合作的人——出身于中科院的集成电路设计师詹克团。
吴忌寒没有忘记昔日的老友长铗,他想让长铗和自己一起创立这家新的公司。然而,此时的长铗仍在体制内工作,同时运营着巴比特网站。相比起吴忌寒的经历(在一年的时间内投资了业内最好的公司,赚到了一千万,同时损失了几百万,又决定成立新的矿机公司),长铗这两年的生活宛若一个苦行僧。他在2011年全仓比特币并高位站岗,直到2013年才解套。中间两年,他一直默默在为比特币做推广宣传。
面对吴忌寒的邀请,长铗回应他说:「相比淘金者,我更想做淘金路上的卖水人。」
虽然没有长铗的参与,比特大陆仍然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吴忌寒手下一位家境颇丰、年仅20岁的实习生葛越晟参与了新公司的投资。由于充分认识到了技术在矿机公司中的重要性,吴忌寒和詹克团达成了协议:如果研发成功,技术团队将拿到60%的股份。
就在比特大陆开始运作之时,烤猫公司来到了它的巅峰时刻。凭借着成功研发的ASIC矿机,烤猫的算力在2013年占据全网算力的1/3以上。2013年7月,烤猫公司的矿场每月能挖出近4万个比特币,一度在社区里引发了对51%攻击的空前恐慌。直到烤猫最后把算力分散到几个不同的矿池,社区的恐慌才逐渐平息。
然而,花开到全盛之后就是枯萎。烤猫在短期内取得的巨大成功,为它接下来的迅速衰败埋下了隐患。这其中包括:1、尽管自比特币开始和法币进行交易以来,比特币价格在4年内有着剧烈的波动,但烤猫仍未经历什么挫折。他的身上全都是人们投射给他的光环:中科大少年班的天才、耶鲁辍学博士、一年内暴富神话、圈内最有情怀的创业者……但事后看来,比特币是非常残酷的,它无情地从任何一个天才头上碾压了过去。2、由于没有经历过任何挫折,烤猫一直保持着知识分子的那种单纯和清高。某种程度上,这也意味着一种天真和脆弱,它经不起接二连三失败的打击。3、成功是喂养理想主义最好的饲料,让烤猫不断地ALL IN于其中,没有分散投资风险。
2013年10月,烤猫的研发出现了瓶颈,未能及时生产出二代芯片;但比特大陆的蚂蚁矿机和阿瓦隆矿机却势头猛烈。紧接着,2014年初研发的第三代芯片也出现了严重的问题,生产出来的成品滞销。对于被外界誉为「天才」的烤猫来说,一而再再而三地研发失败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就在这个时候,在中国监管部门的空前整治力度下,以及在门头沟破产的巨大利空下,比特币价格狂跌了90%。由于币价低迷,加上比特大陆抢先于烤猫研发出了新制程的矿机,一年前看起来还风光无限的烤猫公司顿时败下阵来。加上这一年烤猫在淮安投资了七八千万的淮安矿场失利,到了2015年1月,他最终消失于江湖。
而这时,在危机中活下来的比特大陆则等到了从烤猫公司出来的关键人物——杨作兴。这位在业界呆了有近20年的工程师,将全定制方法学带入了比特大陆,最后研制出了一代机皇S9,帮比特大陆彻底垄断了矿机行业。
比特币社区的扩容之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比特大陆逐渐取得行业老大地位的同时,另一件对吴忌寒以及整个比特币社区意义深远的事情也在悄悄发生着,这就是比特币扩容。
平心而论,将比特币扩容这个大帽子扣在吴忌寒一个人的头上,是一种非常阴谋论而且不负责任的说法。它是一个长达数年的历史问题,也是由社区推出的问题,而绝不是由某一个人发起的、肆意分裂比特币社区的做法。该问题最早可以追溯到中本聪和他的「忠实助手」哈尔·芬尼(最早注意到比特币软件并帮助其正常运行的人)身上。
最初,中本聪把区块大小设计成最大可支持 32M 容量。但在比特币刚被创造出来的2009年,比特币是以CPU的形式来进行挖矿的,全网算力极其有限。再加上使用的用户非常少,当时被打包好的区块平均大小在 1~2K 左右,因此32M就显得过分冗余了。此外,区块大小过大还让网络容易遭受粉尘攻击,于是中本聪后来把区块大小上限设定在了1M。不过,这并不代表中本聪认为比特币的区块大小就应该锁死在1M以内;相反,中本聪对于区块大小的考量完全是随着实际需求而进行调整的,这是日后扩容派的主要思想来源。
而在2010年,在扩容问题还没显现之时,密码朋克组织资深成员、帮助中本聪将比特币软件上线的密码学家哈尔·芬尼,提出了轻量级、高效的二层支付系统构想。他认为比特币的最终命运就是「银行准备金」,通过第二层支付网络,比特币的扩展性将更好,在上面的「服务商」可以发行加密币与比特币进行兑换;比特币成为各个「比特币银行」的锚。这是日后「闪电网络」的思想来源。
到了2013年,随着价格飙涨、使用量大幅增加,比特币网络开始有了拥堵的迹象,比特币是否需要扩容也就成为了当时Bitcointalk上的热点话题。一时间,比特币社区开始划分成扩容派与反对扩容派两个阵营,他们分歧的核心点是:究竟是让比特币的区块大小一直维持在1M,还是将其区块大小扩大减轻网络拥堵?
当时的社区领袖加文·安德森是扩容派,而日后成为比特币核心开发者领袖的Gregory Maxwell却是反对派。扩容派认为,网络拥堵问题必须马上解决,否则随着使用人群进一步扩大,支付延迟问题将十分明显,交易费用将飙升到可怕的地步,这对立志做「电子现金」的比特币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加文·安德森称:「比特币交易费用上升将使穷人远离比特币。」而扩容的反对派却认为,长期来看拥堵问题可以并且也应该通过二层网络来解决,因为扩容只能解决短期拥堵,当涌入比特币的人群越来越多,已经扩容的比特币将不得不继续扩容,而这样的做法看不到尽头。此外,反对派还认为,扩容需要以硬分叉的方式进行,而社区即便同意了扩容,但在究竟是扩容到2M、4M还是8M甚至更多的问题上却是分裂的,一味扩容很可能让比特币分裂成不同链的危险地步。
当然,反对派拒绝扩容的最大原因,和中本聪忧虑GPU挖矿的原因是一样的。他们认为,中本聪最初创造比特币的目的就是为人们提供一个去中心化的安全的交易网络,其安全性、不可逆转性和政治独立性是它的本质。一旦发生硬分叉,区块大小从 1M 扩大到 2M,随着时间推移,当 2M 也无法满足需求的时候,区块体积继续扩大,直到最后普通的私人计算机难以运行整个区块链,所有的算力都集中到矿工身上。而在2013年,比特币的全网算力高度集中在中国,烤猫一家公司一度占据了超过40%的算力。在当时充满无政府主义倾向的比特币社区,「中国」往往是和威权主义联系在一起的。让中国的矿工们控制这整条链,这在一些比特币核心开发者们看来更是不可接受的。
到了2014年,随着以太坊开始预售,比特币面临的着越来越多的竞争币压力。以太坊的交易体验更好,而比特币却止步不前。也正是在这一年2月,大名鼎鼎的门头沟交易所宣布破产,该交易所声称其全部资产(包括用户资产)85万枚比特币被盗,最后只找回了20万枚。这对比特币早期成员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打击,因为许多人把比特币存放在门头沟中进行交易。从某种程度上说,该事件削弱了比特币核心开发者的财务独立性。
也正是在这一年,成立不到几个月的Blockstream拿到了2000万美元的A轮融资,项目定位于扩大比特币协议层功能(侧链)。该公司阵容相当豪华,其牵头人是前HashCash开发者Adam Back;e-cash电子现金早期开发者、零知识系统创始人Hammie Hill,而HashCash和e-cash都是比特币的奠基产品。此外,Blockstream还拥有了一支全明星开发团队,包括上面的比特币核心开发者Gregory Maxwell,Jonathan Wilkins,Matt Corallo以及Pieter Wuille;Freicoin项目负责人Jorge Timon以及前NASA工程师Mark Friedenbach。(2016年,Blockstream又拿到了5500万美元的A轮融资,维港投资参投资。)
总之,Blockstream公司集齐了比特币社区最优秀的开发者,但这群开发者和最开始的比特币核心开发者又有所不同——他们并不是像哈尔·芬尼或者Hanyecz那样义务参与到开源项目中来的,而是直接受雇于一家公司,能够从中获取金钱。加上Blockstream公司的业务本身就是围绕着二层网络来进行的(他们构建产品,试图从中获利),这开始让部分社区成员对比特币核心开发者的独立性产生质疑。
「澳本聪」搅局,领袖加文被放逐
到了2015年,讨论以太坊的人越来越多。比特币社区感受到了这股新兴势力的威胁,越来越多的核心开发者开始提出扩容提案。这其中甚至还包括Blockstream 联合创始人 Pieter Wuille。2015年7月21日,Pieter Wuille建议将区块上限设为最近 11 个区块大小的中位数,或者利用代码 GetMaxBlockSize(pindexBlock->pprev->GetMedianTimePast()) 来控制区块的大小 ,从2017年1月到2063年7月,每97天调整一次,幅度不超过4.4%。
然而,一旦容许扩容,社区里对扩容的想法总是千奇百怪。从扩容至1M,到扩容至20M,到像挖矿难度调整那样进行动态扩容……不同的核心开发者们提出了不同的方案,并且都有自己的理由。其中以当时核心开发者的领袖加文·安德森的提议最为激进,他在2015年年初建议把比特币的区块大小从1M提升至20M,但这个步子似乎迈得太大了。同年6月,国内五大矿池(Antpool,F2Pool,BTCChina,BW,Huobi)联合发表声明反对扩容到20M,支持扩容到8M,但这一方案同样也遭到了社区大部分矿工的反对。因此,虽然这些势力都支持扩容,但最后在如何扩容这件事上分歧过大,反而未能实现扩容。而加文也因为引发的广泛争议,被剥夺了代码合并权。
平心而论,加文·安德森为比特币社区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中本聪还在社区的时候,他就发现,加文不是那种单纯的开发者或者精神领袖。(当时的比特币社区不缺乏梦想家。)难能可贵的是,加文乐于为比特币社区挖掘高端人才,而且还乐于向加入社区的小白推广介绍比特币,并协调社区行动。这也是为什么,虽然加文的开发水平不是当时社区最高的,但仍被中本聪选为接班人的原因。而加文·安德森也没有辜负中本聪的期望,在拿到比特币代码的核心开发权限后,他并没有独裁,而是把这些权限逐渐开放给了社区里其他一些开发者,这些人最终形成了后面的Core组织。
然而,到了扩容问题上,社区的撕裂程度已经超出了加文的想象。比特币早期成员中充斥着拥有加密无政府主义梦想的西方程序员;然而到了2013年,社区里却涌入了一群来自威权东方世界、一夜暴富的中国矿工和炒币者。这个人群里有不少人是网吧里的代练,网络小说写手,甚至是初中毕业后就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投机者。总之,他们和中本聪的愿景差了十万八千里,以至于东西方很难沟通交流,并对互相都产生了深深的不信任。(核心开发者们不能够容忍比特币的未来掌握在这群暴发户手里,质疑矿工决定比特币未来的合理性;而矿工们则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利益受损。)由于社区里涌入的人越来越多,动机也越来越复杂,加文的领导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到了2015年,随着Blockstream势力的扩大和社区的继续分裂,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愈发强烈。然而,真正让加文完全丧失对比特币核心开发者领导地位的,还是「澳本聪」。
「澳本聪」本名Craig Wright,澳大利亚人。2015年12月,两篇调查文章突然出现在《连线》和Gizmodo网站上,其中均指出Craig Wright可能是比特币发明人,尽管之后大量报道称这是一场由克雷格·怀特精心策划的恶作剧,但该报道依然在比特币社区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据《连线》杂志报道,2008年8月,Wright在他的博客上发布了一个帖子,提到他打算发布「加密货币文件」,并提到了「三重记账」(这是金融密码学家Ian Grigg在2005年发表的论文的标题,概述了几种类似于比特币的想法)。而Wright发布该贴的时间,比中本聪在2008年11月在「加密邮件列表」中公开比特币白皮书要早好几个月。
2009年1月10日,Wright删除了一篇博客文章的存档副本,该博客的内容为:「比特币Beta版明天上线。这是去中心化的,我们一直在努力尝试直到它能够真正运行。」该帖发布日期为2009年1月10日,即当年1月9日比特币正式发布的第二天。但是,如果居住在澳大利亚东部的Wright在9日午夜之后(澳大利亚东部时间)发布该帖,该贴的发布时间仍可能在中本聪发布比特币之前(美国时间9日下午3点)。
这个帖子被删除后,Wright用一些颇为晦涩的文字取而代之:「比特币-血腥的爱人……这总是让我感到惊讶,有时公开恰恰是最佳的藏身之处。」(Bitcoin - AKA bloody nosey you be…It does always surprise me how at times the best place to hide [is] right in the open.)而据《连线》杂志,2015年10月之后的某个时候,该邮件最终被Wright完全删除。
在日后逐渐披露出来的信息中,Wright还被发现有一个名Dave Kleiman的合作伙伴(2013年死于家中,很多人怀疑他才是真正的中本聪)。2008年3月,克雷格·怀特给戴夫·克莱曼发送了一封电子邮件,其中写道:
「我将在今年晚些时候发布一篇论文,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来编辑这篇论文。我一直在研究一种新型的电子货币,比特现金(Bit cash),或是叫比特币(Bitcoin),你总是在我身边,Dave,我希望你能成为这篇论文的一部分。」
总之,种种信息均指向了Wright和中本聪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尽管有许多人选被怀疑是中本聪,又或者有许多人跳出来声称自己是中本聪,但他们其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Wright这么像中本聪。甚至连中本聪指定的接班人加文·安德森都被蒙蔽了。
2016年,Wright用比特币发展初期创建的密钥签署数字信息,试图向加文·安德森证明自己是中本聪。不幸的是,这一过程仅限于Wright和加文·安德森两人之间,其中的细节并没有公之于众,并且也不可能每个人都验证这些声明的真实性。虽然我们无从知道Wright究竟让加文看到了什么,但加文相信了Wright。此外,比特币社区的著名成员Jon Matonis,当时也确认Wright才是真正的中本聪。这些信息随后被BBC报道,更加引发了整个比特币社区的躁动、兴奋与不安。
但无论如何,能够证明自己是中本聪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出示创始区块的签名。随着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Wright才是真正的中本聪,社区里对Wright公开签名的呼声也愈发高涨。在舆论的压力下,Wright也试图通过公开展示其早期比特币开发秘钥的数字签名与中本聪挖出的区块匹配,从而证明自己是比特币的创造者。不过在面对摄像头的时候,他失败了。
这太糟糕了。尽管Wright能够在私下场合获取某个人的信任,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拙劣的技术水准根本无法说服社区的加密专家,结果反而让他成为比特币世界里的笑柄。在这场事件后,他又试图向别人出示创始区块的签名,但先后遭到打脸。比特币核心开发者Jimmy Song甚至专门写文揭穿了他的把戏,这让原本就扑朔迷离的事件,变得更像一个闹剧。
而在整场闹剧中,受害最深的可能就是当时比特币开发者的领袖加文·安德森。虽然他为比特币社区做出了很多贡献,但因为错认中本聪,核心开发者们对他极度失望。一些开发者甚至还认为,加文本人可能也参与到这场丑闻之中。随着社区愈发分裂,如果这时中本聪回归并且站在加文这边,那局势便可能翻转,因此加文是有动机这么做的。不过,更多的开发者们选择相信加文也是被人欺骗的,因为在这场骗局中,不仅是加文一个人被蒙蔽,不少早期成员也掉进了陷阱。
然而,加文的声誉依然受到了重创。2016年5月,加文通过博文发表声明,称他承认「Wright是中本聪」的观点是错误的。社区里的一些人认为,糊涂的加文是时候让贤了。
也就是在这一年,Core撤销了加文·安德烈森的代码修改权。他们给出的的理由是:如果加文·安德烈森把比特币的代码修改权交给Craig Steven Wright,而事后发现他不是中本聪,那比特币就被一个骗子控制了。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扩容派和反对派在开发者中的势力分布开始失衡。而这恰恰是接下来吴忌寒的登场序曲。
对抗Core的扩容派
在失去加文这位领袖后,由于缺乏调和者,扩容派和反对派的对抗不仅没有趋于缓和,反而更加撕裂。一时间,社区内阴谋论、政治派系论四起。双方阵营的人都指责对方在害死比特币。
被放逐的加文成为了反对派猛烈抨击扩容派的标靶之一。例如,由于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比特币的推广中,从2014年开始加文花在开发上的时间便越来越少,后面简直到了不碰代码的地步。Core对此深感不满,并且还抨击加文写的代码「烂得没法看」,努力弱化加文在整个社区中的地位和贡献。
而扩容派则抨击以Blockstream为代表的Core成员失去了开发的独立性和公正性,有将整个比特币底层变成二层网络附庸的危险。一旦闪电网络真的建成,绝大多数交易都将发生在二层网络上,并且二层网络最终会走向绝对的中心化,由中心节点垄断交易通道。那时,底层网络将成为二层网络中心节点结算的渠道,多数人一生都使用不到底层网络。扩容派认为,Core的做法极大违背了中本聪建立比特币的初衷。
当然,扩容派和反对派在开发者层面的争论还仅仅只是理念之争,但基础路线的根本性选择牵涉到了社区各方的具体利益。如果最终绝大多数交易都走二层网络,那势必会削弱底层网络生态的利益,其直接的受损方将是维护底层网络安全的矿工和矿机生产商;而其最大的受益者则是在二层网络上提供流动性的节点们。最后,这场争论从小范围扩散到了全生态的参与方,因而显得极度复杂。
在加文被逐出比特币核心开发者社区后,扩容派急需要凝聚在一个新的领袖下。这时站出来的有这么几个人:吴忌寒、被称为「比特币耶稣」的Roger Ver、澳本聪以及开发者组织BU。其中以吴忌寒的势力最为庞大,因为比特大陆一度占据了接近50%的比特币全网算力,对整个生态具有极大的撼动力。
Roger Ver是比特币社区的早期成员,他在2010年听说到了比特币。2011年,他开始深入研究比特币,当他明白过来比特币是怎样一回事后,这位经济自由主义者深感自己找到了一生中最完美的东西,认为其意义甚至超过互联网。由于兴奋过度,他甚至病倒住院。
从此,他像疯子一样,逢人就推销比特币。2011年,比特币从1美元涨到了35美元,但在门头沟被盗事件后又从35美元跌到了最低2美元。一些人开始认为这玩意儿只是一个骗局,但Roger Ver仍不遗余力进行推广。他不仅自费在硅谷的Lawrence高速公路旁安装了一个比特币的广告牌,还多次上电台为比特币做广告,最后赢得了「比特币耶稣」的美名。
作为早期布道者,Roger Ver在比特币社区里有着广泛的影响力。而至于澳本聪,虽然他的名声在核心开发者那里破产,但在其背后金主Calvin Ayre的运作和支持下,他还是在社区中获得了一定的信任。这些人相信,Wright之所以不能够当众出示其创始区块签名,一定有某种不方便透露的苦衷,例如就像Wright所说的「一旦公示我将处于危险境地」。他们认为,Wright毫无疑问就是真正的中本聪,而比特币已经被Core们窃据了。
在开发者那里,一个名为Bitcoin Unlimited日渐崛起。作为比特币用户的备选,Bitcoin Unlimited 确立了自己作为Bitcoin Core的竞争性替代品的地位,他们希望让市场决定理想区块大小,而不是让该话题成为社区里少数人操弄派系和政治倾轧的工具。
看上去,对抗Core的集团形成了,扩容派的势力不可小觑。而实际上,这个集团更像是因为敌人的存在而塑造成的集团。整个社区仅仅在「大区块」上观点一致,但在如何实践「大区块」、「大区块」之后该怎么做等问题上充满着分歧。这自然为后面的BCH发展留下了隐患。
不过,在这些面对Core这个共同的敌人时,扩容派还是发挥了惊人的战斗力。在公开场合,吴忌寒甚至爆出了粗口,一句「Fuck your mother if you want fuck」的中式骂法让核心开发者们印象深刻。火爆的脾气加上手握近50%的算力,让吴忌寒成为了扩容反对派眼中的「Jihad」(与Jihan一字之差,意为「恐怖分子」)。
Core的「背叛」与吴忌寒的硬分叉
在比特币硬分叉之前,社区里曾经出现过两次接近「共识」的协议,但又两次被撕毁。
2016年1月12日,一个名为 Jonathan Toomim 比特币开发人员提出,要延续中本聪的思想,基于BIP109协议将区块大小扩大到 2MB,并分叉出了 Bitcoin Classic。这项提议获得了加文·安德森的支持(当时他还是社区的领袖)。不过,该方案若想真的被激活,需要全网75%算力的支持。
Bitcoin Classic 一经提出就被迅速推进,这件事引发了社区对比特币分裂的恐慌。1月23日,Bitcoin Classic、Bitcoin Core 及中国矿工在Hyatt Regency酒店举行了迈阿密比特币圆桌会议。这是一次仓促的会议,没有达成任何协议。但为了防止社区分裂,中国矿工们在迈阿密会议基础上迅速组织了一次扩容问题的协调会,会后单方面达成「九二共识」,即在全网90%算力支持下进行2M扩容。90%的算力门槛非常苛刻,基本可以认为矿工们是在反对Bitcoin Classic方案。(日后看来,这太戏谑了。)
但Bitcoin Classic没有理会Core和矿工的意见,于2016年2月初正式发布。虽然是仓促发布,却也获得了全网一半多的算力支持。包括Coinbase、OKCoin、Bitstamp等在内的很多交易所也对该方案予以了支持。
紧接着到了2月底,Core和矿工们在香港召开了扩容大会。会议一直从20日开到21日凌晨三点半,双方达成协议,史称《比特币圆桌会议达成关于扩容的共识》,又称「香港共识」。协议最大的成果是:Core同意将硬分叉到2M纳入core的框架之中;作为交换,中国矿工也同意只运行Core开发的比特币程序,坚决和Bitcoin Classic划清界线。
当时的人们认为这是一次团结的大会。不料,在Core 的香港和谈代表回去之后不久,由于开发组的其他成员对协议不满,最后Core拒绝执行香港共识。从这次会议后,Core失去了中国矿工的信任。
时间到了2017年4月,由于Core作为一个整体拒绝认可香港共识签署代表们的承诺,比特币扩容面临僵局。比特币的著名投资者、数字货币集团创始人Barry Silbert希望能够解决这个僵局。整个4月份,他和业内主要公司、开发者代表展开了一对一的联系,在付出极大心血之后,他初步软化了各方的立场。Blockstream的CEO Adam Back甚至都答应了Barry要在5月份去纽约参加面对面的磋商。
然而据吴忌寒透露:「在Adam临出发前,被Blockstream内部的另外一位重要的合伙人严厉地阻止了。Adam在纽约的会谈前夕,临时宣布拒绝参加会议。与此同时,Blockstream派出了级别较低的缪永权参加会谈,最终被会议主持人Barry拒绝了。」
而Core的说法是,他们派出了代表出席,但代表最终被拦截在会场之外。在Core开发者缺席的情况下,在场的代表达成共识,准备实施SegWit+2M绑定扩容的方案。
事情发展到这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扩容问题可以和平解决了。然而这其中又暗含着好几个变量:首先,Core并没有放弃小区块路线,他们仍在提出不同的协议(甚至埋下陷阱),努力干扰纽约共识的实现;其次,由于比特大陆垄断了矿圈行业,并且作风霸道而强悍,在矿圈内早有人对其不满,因此中国矿工其实并非铁板一块,有矿池愿意站在Core那边;其三,Segwit涉及到了比特大陆的一个专利问题,在引入Segwit后可能让比特大陆的矿机无法获得像之前那样的优势,所以比特大陆存在不想引入Segwit的动机;最后,无论是大区块主义者还是小区块主义者,他们的分歧已经足够明显,而且缺乏信任,硬分叉的实际基础已经存在。
由于种种原因,2017年8月1日比特币还是走向了硬分叉,在比特币的第478,558区块上正式分叉诞生了BCH。而主动发起硬分叉的那一方,正是比特大陆投资的矿池ViaBTC。
虽然吴忌寒事后声称,BCH是在预见到纽约共识必然遭到言而无信的小区块主义者背叛的前景下诞生的,但BCH问世却是在纽约共识被落实之前。在很多参与当年事件的老人看来,表面上看Core对纽约共识的执行做了许多破坏,可实际上率先背叛纽约共识的却是吴忌寒自己。当时,他作为中国矿工的代表参加了纽约共识相应会议,事后中国矿工又为此事在成都举行了相应会议,两次会议他都参加了。但吴忌寒不仅没有执行会议的结果,反而硬分叉了比特币。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硬分叉版本不带Segwit,对比特大陆自家的矿机有利。
纵观历史,一项伟大的变革不仅仅需要十足的勇气,更需要极大的战略定力和耐心。如果是在一个势力庞杂的社区中发起变革,则更是如此。最终能够获胜的不是轻率的冒险家,而是成熟的政治家,比特币几次失败的扩容事件都证明了这一点。——加文·安德森在2015年提出将比特币直接扩容到20M,Bitcoin Classic在没有获得广泛同意的情况下于2016年直接推出,然而时机并未成熟,出击一旦不能成功便覆水难收,迅速滑向失败。
吴忌寒阵营采取的做法太过冒险。如他所说,BCH方案一开始是防守性的,是为了保证万一Core搞的UASF被激活,整个比特币的交易历史还有一条备份存在,不会被完全抹除。但这份方案最终变成进取性的,直接分叉了比特币。这样一来,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社区的矛头从对准Core迅速变成对准比特大陆,让吴忌寒成为了众矢之的。
吴忌寒不是没有尝试过让BCH碾压BTC,但他的方式过于粗暴。也许是金钱和势力让他冲昏了头脑,他联系了矿圈和资本圈里可以联系到的力量,试图让BCH在算力和价格上都超过BTC。此外,他还广泛联系他在媒体行业的老友,试图让他们为BCH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直接惹怒了和吴忌寒一起信仰比特币、一起成长为大佬的某些朋友。他们认为吴忌寒在比特币上的态度和行动太过轻率。例如,很长一段时间内,赵长鹏创立的币安交易所拒绝为上面的BCH改名,仍称之为BCC(BCH的本名,后面沦为了一种轻蔑的称呼);吴忌寒的好友长铗(在最困难的时候吴忌寒帮了他一把),拒绝为BCH站队,要求团队以中立客观的角度报道整个事件。除此之外,比特大陆的软件研发总监潘志彪不满公司在比特币上的决策,后面带着朱砝一同出走,共同创立了币印矿池,从而直接改写了中国矿池生态格局。而比特大陆的大客户币信则直接「背叛」了吴忌寒,临阵将那几乎占全网8%的算力切到了比特币而非BCH那里。
这次草率的「起义」,不仅没有撼动Core在比特币社区中的地位,反而给了比特币扩容派一个沉重的打击。在Core的反对者们都出走去BCH之后,扩容派再也无法在比特币社区兴起风浪,关于扩容的讨论几乎都销声匿迹了。
「澳本聪」的空袭:BCH社区再度分裂
如前文所说,最开始的BCH社区凝聚了一群扩容派,里面最重要的人物和组织有吴忌寒、Roger Ver、澳本聪、BU等。在和Core对抗的时候,他们能够凝聚成一个派别;然而,当他们真正和Core分家之后,内部的矛盾却刚刚开始显现。
首先,即便是大区块主义者,也分为好几个派别。在扩容方面,有的支持无限扩容;有的支持根据实际需求逐渐扩容。而至于实际需求是什么,这个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在BCH的发展路线上,有的看着ETH如日中天,认为BCH应该像ETH那样发展,搞智能合约,同时上面还要跑应用;也有人认为BCH应该彻底回归中本聪时代,去掉那些多余的功能,安心做货币。
作为刚从BTC中脱胎而出的新鲜事物,社区究竟该怎么搞?在失去BTC的头衔后,BCH到底要成为谁?
一开始,吴忌寒经常在群内发表意见,回应社区的看法。在争夺BTC地位失败后,吴忌寒为社区定下了基调:就像脱离了英国的美国殖民地一样,BCH已经脱离了BTC的母体。迎接BCH的应该是更加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幻想着回到那个逼仄的母体里。
在BCH社区中,比特大陆无疑是付出最大的那一个,他们不仅花了数百万美元资助开发团队,还将数以万计的比特币换成了BCH,此外也数次召开BCH大会,资金均由比特大陆自己承担。然而,这也恰恰引发了社区的不满。一些人指责吴忌寒:「独裁,把BCH做成了比特大陆的公司币」。还有一些人嫌他管的不够好:「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真金白银把比特币换成了BCH结果跌成这副惨样」。
这大概都是吴忌寒没有料到的。
从本质上看,吴忌寒是一个自由主义者,掌控BCH社区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在他看来,BCH显然不是比特大陆币,更不是自己发的币,社区也不应该只有一种声音。于是,在BCH诞生半年后,吴忌寒开始逐渐淡出BCH的舆论圈,尽量少在社区中发表意见。这时,Roger Ver和澳本聪的影响力便开始凸显出来——尤其是澳本聪。
尽管无法出示创世区块签名,澳本聪仍坚定地称自己为中本聪。和那些狂发山寨币的人士不同,澳本聪在公众场合发表意见称,除了比特币之外的其他链都会死(包括和BCH关系不错的Vitalik创造的以太坊),区块链是完完全全的伪概念。这些充满争议的言论在新生的BCH社区里激起了层层水花。一部分人认为澳本聪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应该和他做切割;另外一些被人却仿佛找到了人生导师。匪夷所思的是,澳本聪的信徒中不乏高知群体和精英。
在澳本聪发表的种种言论中,以绝对的「大区块主义」最能吸引信徒。他声称BCH应当回归经典,简单来说就是取消BCH的扩容上限,并让BCH无限回归中本聪在白皮书上对比特币的最初描述。该理念简单粗暴,契合了极端「大区块主义者」的看法,最终成功将BCH的一部分信徒洗成了他的信徒。
说到这批中国的「大区块主义者」,他们原本是受吴忌寒等人宣传影响才成长起来的,币看的创始人刘爱华就是其中一员。(早在2014年,比特大陆就投资了币看;在BTC硬分叉期间,币看也为BCH作出了不少宣传。)然而,在澳本聪的鼓动下,最为坚定的大区块主义者们萌生了更为激进的想法,他们逐渐认可了澳本聪的理念,这为随后他分叉BCH,成立BSV打下了基础。
吴忌寒很清楚澳本聪心里的小九九。如果BCH真的「回归经典」,那么这么大一帮人辛苦忙活一场,就都是在为澳本聪「打工」了。首先,澳本聪坚决称自己为中本聪,一旦回归经典而不是向外探索,那么整条链的发展都将由能够解释经典的澳本聪来定义;此外,大家都很清楚中本聪的代码水平并不高,单纯回归中本聪的代码并没有意义,回归经典后受益者只会是申请了加密专利的nChain(澳本聪背后的公司)。对于澳本聪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同时他也明白,在刚从BTC社区分离不久后,新兴的BCH社区也面临着分裂的风险。
终于,在2018年8月中旬,BCH最大的矿池CoinGeek和区块链公司nChain发布联合声明,宣布他们支持了比特币现金网络的客户端新版本BitcoinSV,并表示要在BCH的形式上恢复比特币的原始协议。这个新客户端的相关代码和技术路线与当时BCH的协议互不兼容。这份声明直接吹响了BCH硬分叉的号角。
作为BTC分叉币的BCH,仅仅从BTC的母体中脱胎一年便又遭分叉,这引起了吴忌寒昔日老友们的无限感慨。澳本聪背后的金主Calvin Ayre也不是善茬。他靠网络博彩发家,2006年其网络博彩业务收入就已经达到了6.4亿美元,并多次与FBI 斗智斗勇,最终以6700万美元代价达成和解。在Calvin Ayre的支持下,澳本聪叫嚣将用金钱与吴忌寒打一场算力战,将BCH碾压得粉碎,而此时比特大陆内部也开始问题频出。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位在2017年过得轰轰烈烈的重庆年轻人,在公司抱着酒瓶,一脸阴沉。最后他对社区说:「我看分家也没啥不好,各走各的路。」
既然产生了分歧,且矛盾不可调和,那也不必将就着过,这似乎是吴忌寒本人的特色。这一次,澳本聪分走了BCH社区近三分之一的人,并且以极低的杠杆撬动出了一个BSV社区,拥有了一只市值排名前十的加密币种,从而成为了持续不断分叉中的最大赢家之一。而留给吴忌寒的,则是无尽的反思。
与詹克团的分歧
贯穿吴忌寒加密货币生涯的两条路,一条是BCH,另一条则是比特大陆。在BCH失利后,吴忌寒的阵地比特大陆也开始遭遇危机。这一切还得从他的合伙人詹克团说起。
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梦想,詹克团也有。
作为一个集成电路设计师,詹克团的梦想是进军AI,做一家像寒武纪那样的企业。他对比特币没有像吴忌寒那样深刻的信仰和羁绊,当初进入这个行业更像是一种机缘巧合。如果不能赚钱,那他会果断切换赛道;而如果他在这个行业赚到了很多钱,他更要及早实现自己的梦想——一个「AI梦」。
2017年,在吴忌寒用比特大陆赚到的钱押注BCH,支持自己比特币梦想的同时,詹克团也没有为公司省钱。当年年底,比特大陆宣布收购智能机器人公司——北京萝卜科技有限公司。据比特大陆内部人士称,之所以收购这家公司,是因为詹克团对AI的执念。这背后同时也有一丝尴尬,那就是尽管砸了很多钱,詹克团的AI团队当时却无法作出好的AI产品。相比起自己研发,对于在2017年营收超27亿美元、净利润达到11.8亿美元的比特大陆来说,直接收购可以更快出成果。
单纯的收购无法满足詹克团对比特大陆未来的预期。在他看来,比特币的价格具有极高的波动性,整个行业都具有很大的风险性。要让比特大陆真正稳步发展,还得靠AI。他提出,比特大陆应当实现两条腿走路:一条是矿机,另一条是AI。当然,这个愿景更像是詹克团和吴忌寒梦想的杂糅和妥协。前一个想法是吴忌寒的,后一个才是詹克团真正的想法。如果比特大陆真能做成寒武纪,詹克团甚至可能同意关掉矿机部门。
为了加快比特大陆的转型,詹克团疯狂扩张着他的AI研发团队。他开出了极高的薪水,从华为等公司到处挖人,一度开出了年薪三百万这样的高薪。在人数上,2017年中旬,比特大陆总员工数不过三五百人,到2018年8月份涨至3000多人。这一年,比特大陆将AI芯片作为全力开拓的新业务,在这批新员工中,大部分都是与AI芯片研发相关的技术人员。
逐渐地,矿机部门变成了一个培养皿,它为公司两位老板的梦想源源不断地提供着金钱,一个是用这些钱投入到BCH中去,另一个则是拿着这些钱投入到AI事业中去。但是,这个培养皿本身却是缺乏养分的。
以芯动科技为例,该公司原本是传统的IC设计商,后来才进军数字货币矿机行业。在研发矿机的同时,他们还继续着传统业务,比如AI芯片设计。然而,他们的人才切换较为灵活,研发人才能够在矿机部门和传统芯片研发部门自由流动。但在飞速扩张的比特大陆那里,从2017年到2018年,矿机部门和AI部门的人才是无法流动的。而公司又将大量的经费给到了AI部门,也就是说最贵的人才在AI部门。从资金安排上,这为后面比特大陆的矿机芯片研发不力、一度被神马矿机碾压埋下了伏笔。
有一句流行语:「有钱任性。」在赚到上百亿人民币后,吴忌寒和詹克团都任性了一把,而且非常昂贵地任性着。然而,所有的任性都终结于熊市。
流片失败与疯狂的资金消耗
如果要给比特大陆评估一个巅峰期,那只能是2017年。那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卖方市场,当时比特大陆的矿机销售,就跟疯狂楼市下的地产销售一样,哪怕对客户极度傲慢,客户也会千里万里追上门来订购矿机。认识一个比特大陆的销售朋友都是一件很牛逼的事情;或者说,根本就不存在销售这回事。
这和当年的烤猫公司何其相似。2013年是烤猫的巅峰,是他人设的巅峰、金钱的巅峰、声望的巅峰,甚至是在圈内权力的巅峰。然而,2013年也成为了烤猫迅速衰败的开始。接二连三的流片失败,让烤猫损失惨重,并且间接造成了竞争对手的崛起。而正是在这如日中天的2017年,比特大陆也开始重复烤猫的噩梦了。
从2017年到2018年,比特大陆至少有4次矿机芯片流片失败,包括16nm、12nm和10nm芯片,其中16nm流片失败了两次,这令比特大陆损失至少60亿到80亿元人民币。如果这些钱及时烧出了一个结果还好;但更糟糕的是,比特大陆还是错过了推出最新款矿机的时机。这最终给了从比特大陆出走的核心研发人员杨作兴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让他成功带领比特微从江湖中崛起。
2018年8月,比特微推出了16nm比特币矿机M10。在同等功耗下,该矿机的算力远超比特大陆的王牌矿机S9(同样也是16nm芯片矿机)。这在圈内引起了巨大反响,同时也给比特大陆内部造成了巨大撕裂。
这时的比特大陆,真正能拿出来打的王牌产品还是蚂蚁S9。而据杨作兴称,这款天王级别的矿机芯片正是他在2015年底完成设计的。也就是说,自从杨作兴出走比特大陆以来,这家所谓的矿机巨头在研发上未能更进一步。虽然比特大陆在2017年收益不菲,但在其核心研发人员出走后,其盈利的可持续性遭到了圈内的怀疑。
另一方面,比特大陆内部不是没有想过留住杨作兴。2015年底,杨作兴完成了对S9的设计,此时比特币价格也涨回了原来的高位。于是杨作兴重燃对行业的兴趣,考虑是否加入比特大陆。从2015年12月份到2016年5月份,他和詹克团、吴忌寒一共谈了6个月,最终不欢而散。
不欢而散的原因很简单:钱不到位。
比特大陆的两款天王级产品S7和S9,都凝聚着杨作兴的功劳。在杨作兴2015年初帮比特大陆设计芯片时,其估值只有几个亿;但到2015年末,比特大陆的估值猛涨到100亿。尽管他贡献匪浅,尽管吴忌寒认为可以给杨作兴2%的股份,但詹克团只愿意给他 0.5%的股份。杨作兴最终感到不值,最后于2016年出走。
按照吴忌寒最初和詹克团的协议,名义上给詹克团那60%的股份,其实是属于技术团队的。一个好的技术团队领导人,舍得为好的技术团队提供丰厚的物质奖励,更不要说是技术团队的核心设计师;然而,詹克团没有这么做。他少给了1.5%的股份,按照当时比特大陆的估值,这也就是1.5亿的事情。而在错失杨作兴后,他丧失的不仅仅是1.5个亿。光是接连的流片失败给整个公司带来的损失就超过了60个亿,而崛起的比特微后面更是蚕食了比特大陆的市场份额,其损失无法估量。
这是一个重大的战略失误。也许,如果2013年吴忌寒遇到的那个人是杨作兴,一个值得给出60%股份的人,事情会完全不一样;但命运让吴忌寒遇到了詹克团,而杨作兴遇到了烤猫。
而在2018年8月,吴忌寒面临的又是什么呢?是澳本聪阵营的BCH硬分叉声明,是一群极端「大区块主义者」盟友的背叛和出走。为了支持BCH,比特大陆在2017年曾用5万个BTC换了100万个BCH,并且一度在BCH上配置着大量算力。然而,BCH不仅没有获得成功,反而还面临着继续分裂的危险。在詹克团看来,甚至在吴忌寒的一些老部下看来,吴忌寒在BCH上的决策都是公司彻彻底底的战略失误。它不仅让比特大陆背上了破坏行业生态的罪名,还给比特大陆造成了数以十亿计的损失。
也正是在2018年8月,吴忌寒和詹克团发现,尽管公司在之前赚了上百亿,但在两人一系列的战略失误下(为梦想瞎掰下),这些钱居然所剩不多了。这是两人爆发争吵的直接原因。而另一个更加深刻和紧迫的事情是:公司已经扩张到了3000人,以公司账上的钱,无法支持一个这么大的团队一直生存,而牛市又遥遥无期,该怎么办?
面对危机,比特大陆的两大创始人(两大CEO)开始了旷日持久的互相指责,最严重的情况下互相骂对方是「傻逼」。吴忌寒认为,在严酷的市场条件下,应该果断砍掉那些不能直接盈利并且非常费钱的AI部门;而詹克团则拿着吴忌寒手里的投资部和哥白尼团队开刀。双方以对方的失误为武器进行攻讦,并且把刀子都插在了对方的势力范围内。一时间,比特大陆内部气氛格外压抑。
斗争与告别
吴忌寒并非那种天性喜欢权谋的人。他热爱自由。如果条件允许3000人的公司以扁平化的方式运作,他就绝不会采用科层制。即便在比特大陆权倾矿圈的2017年和2018年,吴忌寒也常穿简单的衣服,夏天往往是一件T恤,而且经常连续几天都是那同一款T恤,毫无暴富后一掷千金的模样。而如果轮到詹克团出席会议,他则往往是手带名表,西装革履。
虽然不拘小节,但吴忌寒自带光环。在比特大陆,他有一帮天生的粉丝和「老臣」,这里面包括最早跟他一起投资公司的葛越晟,还有中国矿场第一人喻伟,以及在矿圈鼎鼎有名的「李矿」。这些人从2013年、2014年开始追随在他的身后,见证了比特大陆的成长。
而在吸引众人的簇拥面前,詹克团相差甚远。他虽是技术出身,却未能留下比他能力更强的设计师;至于对比特币的理解、对金融市场的洞见以及对大势的把握,则远不如吴忌寒。因此,虽然他和吴忌寒一样缺乏管理大型公司的经验,但他在管理上犯下的错误要更加幼稚。这不仅体现在他为不赚钱的AI部门开高薪上,还体现在一些其他的细节上。例如,他曾在和吴忌寒吵完架后,在公司的大群里发当年和吴忌寒一起的照片,感慨当年。这让公司上下的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哭笑不得。
无论如何,两位创始人在管理上的稚嫩,让这个3000人的大公司长时间以「小作坊」的形式运作着,臃肿而缺乏效率。而其战略上的频频失误,又让他们「凭运气赚来的钱,又凭实力亏了出去。」随着资金的紧缺,必须要动手削减公司规模了。然而,究竟该如何削减呢?
2018年12月24日前后,公司的两位创始人终于吵出了一个结果。
比特大陆开启了前所未有的裁员潮。在这次裁员中,矿机业务裁员比例为百分之三四十,AI业务裁员比例则达到百分之五十(终端芯片是重点),BCH的开发团队哥白尼被整个裁撤掉。在此之后,比特大陆的员工总数从3000多人缩减至1000多人,裁撤幅度之大令人咋舌,因而也被称为「血色圣诞节」。
2018年的冬天注定令吴忌寒难忘。这年冬天,他不仅眼睁睁看着BCH社区被澳本聪切走了三分之一,饱受着失败的打击,还看着一年之中成长起来的比特大陆迅速萎缩下去。比特币价格继续下坠,公司的矿机卖得极差。虽然每次开抢都「售罄」,但那只不过是一种营销策略,中间的冷暖滋味只有自己才知道。
人的精力和感情都有限。吴忌寒需要休息,何况这位自由主义的信奉者,始终相信「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愿和任何人做「捆绑夫妻」。他可以因为观念不同,在比特币社区中发动硬分叉;也因为观念不同,「欢送」澳本聪离开;那么,当他做出决定自己不能同詹克团一起消耗下去时,这一切也都可以理解了。
在比特大陆的2018年年会上,詹克团、吴忌寒和王海超三个人一起发表了讲话。内部人士都知道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年会。王海超上台,暗示了他日后在公司的地位;而吴忌寒则已萌生去意。和往年的年会的精神气不同,吴忌寒留了一脸胡子,略显疲惫,只讲了寥寥几句便下场。
下场后是一场接一场的酒。在和詹克团吵了半年后,在他们正式告别的最后时刻,两位创始人都流下了眼泪。他们的拥抱是真诚的,他们的酒是真诚的,他们的眼泪也是真诚的。2018年过得不容易,这一年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觉得像过了十年。无论是行业、人生还是朋友,都已经是沧海桑田、天翻地覆了。
年会在酒中结束,但人们还舍不得离场。仰慕吴忌寒的员工们纷纷来找他合影,那晚他们拍了很多照片。没人知道明天会怎样,他们将往哪里去。
重起炉灶
2019年3月,比特大陆发布内部信,由王海超担任公司CEO,詹克团继续担任公司董事长,吴忌寒继续担任公司董事,公司战略方向仍由两位创始人把控。但其实大家都知道,吴忌寒已经另起炉灶。
虽然哥白尼团队被整个裁撤,但吴忌寒并没有放弃在区块链领域探索的决心。此外,在和詹克团分家后,他不用再去迁就詹克团「走技术范」的想法,反而开始肆意发挥自己的金融专长。吴忌寒很早就知道,交易所和矿商是两个能够最大捕获加密货币价值的行业赛道。随着比特币的矿越挖越少,流通的比特币越来越多,交易所的地位将越发重要。再加上矿工手中有币,是天然的交易群体,布局「加密金融」的想法就这么诞生了。
2019年3月初,火星财经在吴忌寒的老家重庆举办了「POW'ER中国区块链贡献者年度峰会」,吴忌寒登台演讲,2018年底的疲惫与沧桑一扫而光。3月底,币印又在成都举办了「新时代矿业峰会」。吴忌寒周旋于重庆和成都之间,结交资源,为他接下来的「加密金融」项目做准备。到了7月,他的新公司Matrixport正式开启运营。
而此时的比特大陆却开始在矿机市场上频频失利,市场份额下降到了50%以下。在吴忌寒「出走」之后,詹克团执迷的AI梦没有实现,但「华为系」却入侵了比特大陆的矿机定价团队。由于外行指导内行,新的定价团队开始将「华为」手机的定价逻辑套用在了矿机上,把矿机当作手机来卖,认为蚂蚁矿机应当像华为手机那样享有高溢价。如此一来,低性价比的新款矿机自然没有受到市场欢迎。
除了内部管理一团糟外,比特大陆在外部也经受着新兴矿商崛起的巨大考验。2018年12月,比特币跌到了3155美元。接下来的两个月,比特币价格都维持在此价格之上。这时,见识过2015年比特币价格触底的杨作兴决定豪赌一把,开始带领比特微大量生产矿机。这次他终于赌对了。到2019年6月,比特币价格涨到了近1.4万美元,比特微的大算力机器受到市场追捧,神马矿机现货全部卖出,期货订单络绎不绝。2019年全年,比特微2019年向市场出售矿机60万台,盈利达数十亿元人民币,其市场份额一度占到了全网的40%。
对此,詹克团的反击是无力的。
詹克团不是没有用心治理公司,为比特大陆找出路。他是一个异常勤奋的人,眼光也非常高远。这年,他主导了比特大陆在其老家福州的城市大脑项目。然而这个步子似乎跨得太大了。据比特大陆内部人士反映,这类项目本该是华为这样体量的集成商才有能力承接,无论是从经验积累上还是从员工规模上,比特大陆做这件事都不甚合适。然而,詹克团一心想把比特大陆打造成「小华为」,执意将大笔钱投向这个项目。最终,直到詹克团被「政变」,这件事都未能成功。
不过,比特大陆并不仅仅是詹克团和吴忌寒的,它背后还站着数十亿元的投资方,以及持股近20%的员工。眼看比特大陆在走下坡路,投资人和公司高管对此深感担忧。然而,詹克团不仅不调整公司的发展思路,还在喝醉酒后对比特大陆高管说:「我已经实现财务自由,已经上岸了。」言下之意,比特大陆未来的发展以及能否上市,对他来讲都是身外之事。
这样的态度,让公司高管和投资人感到非常失望,他们认为在詹克团身上已经看不到希望,最后站到了吴忌寒这边。
政变归来
政变向来是一件难度极高的事,一般人操作不了。做的不好,就会搞成李国庆那样,又是上媒体「摔杯」,又是带四条大汉进公司「抢章」,搞得拖泥带水,闹得天翻地覆,最后只得到一个旁人看热闹的笑话。最糟糕的是,整个公司人仰马翻,投资人信心全无,在位者高度警惕,从此再难返回公司。
吴忌寒不是这种人。
作为深谙人性的币圈教父,李笑来评价人总是有一套。他曾经评价烤猫说「脑瓜儿好使」,而评价吴忌寒的时候则称之为「区块链行业中带伤带血的战士」,是自己打不过的对手。「带血的战士」,是一个非常恰当的评价。
同为因硬分叉而失意的一代领袖加文·安德森,背负着社区的指责和骂名,自2017年起逐渐隐退江湖;同为矿难和公司止步不前的一代天才烤猫,顶不住频频失败的压力,自2015年起消失无踪。而吴忌寒在哪儿?他走了吗?
没有。
吴忌寒的政变是突如其来的。
2019年10月,在投资人和公司员工的支持下,吴忌寒向詹克团发动了「政变」。10月28日,比特大陆的北京运营主体北京比特大陆科技有限公司(“北京比特”)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均由詹克团变更为吴忌寒。10月29日,吴忌寒发布内部信,宣布解除詹克团在比特大陆的一切职务。「我必须回来拯救这家公司,在悬崖边上把公司拉住。」在2019年10月29日回归当天召开的全员大会上,吴忌寒情绪激动地说。
而这时,詹克团还在深圳出差,看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11月2日,吴忌寒再发第三封邮件,宣布全员加薪。为绝后患,他迅速召开了股东大会,废除了詹克团的特殊投票权。此前,詹克团和吴忌寒均持有比特大陆开曼公司B类股票,其他股东持A类股票。B类股票拥有1:10的投票权。在废除詹特殊投票权后,吴忌寒阵营终于占据超过50%的投票权,从此才真正坐稳公司。
这时,詹克团终于返回北京,称将「拿起法律武器」捍卫比特大陆。随后,他聘请了汉坤律师事务所,并开启了漫长的诉讼之路。
2019年12月9号,詹克团召开股东大会,要求罢免现有董事,选举他为唯一董事,但是因丧失多数投票权遭到否决。在被废除特殊投票权后,詹克团于12月在开曼提起诉讼,要求法院认定这项决议无效,目前双方仍在诉讼中。
吴忌寒重新回到了比特大陆。这时,迎接他的是满怀期望的员工、高管和投资人,然而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充满理想主义的少年了。一个「带血的战士」,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在丢掉幻想后,他的动作更加锋利,开启了疯狂的大裁员。
裁员的依据是比特币将在2020年迎来减半,矿机业务将受到冲击。加上吴忌寒并没有看到「新钱」涌入比特币,基于宏观环境恶化的现状,他对2020年的行情乐观不起来,因而选择了保主营业务。而非主营业务的AI部门,则成为了比特大陆的裁撤重点。(这一度被认为是在清洗詹克团派系业务。)
在这次疯狂大裁员中,比特大陆的人数从1300多人砍到了500多人。这个数字几乎回到了2017年初的光景。大裁员消息曝出之后,1月7日,一直没有更多动作的詹克团发布了第二封公开信,反指责这是「近乎自杀的错误决定」,还称「为了比特大陆员工以及股东的利益,我必须站出来。」
不过,詹克团的行动最终被意外打断了。2020年1月底,新冠肺炎疫情在武汉爆发并逐步蔓延,整个中国的经济运转都被按下了暂停键。3月,全球金融市场陷入了动荡,道琼斯指数数次熔断,比特币价格一度跌到3800美元。5月,一些AI芯片公司开始破产。从事后来看,吴忌寒的裁员决定虽然残酷,但却是正确的。
2012年,吴忌寒把比特币比做香港半山的一栋楼:「比特币,将一个虚拟的离岸自由金融环境无缝嵌入到了全世界……现在买入比特币,就相当于在香港半山有了一栋楼。不要看现在山上除了树以外什么都没有,而要看到山脚下那鳞次栉比的Skyscrapers。」尽管过了这么些年,这段话仍时常被人提起,被称为「惊人之语」。
而在2020年3月底,吴忌寒在线上露面,再次谈到了他对行业的看法。经历了8年的风风雨雨,他一脸微笑、云淡风轻说:「其实我对比特币的看法没那么狂热了」。
这句话虽然没有蕴含「财富密码」,却在各个微信群里被人疯传,仿佛是在追念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作者 | 江小渔
出品 | 碳链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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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本文版权归属原作所有,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不代表比特范的观点或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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