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币：虚拟对现实的绝妙反讽

过去一周，比特币(Bitcoin)引发了前所未有的关注。1个比特币的交易价格从4月初的100多美元，蹿升到260美元的高点（4月10日），然后瞬间坠落至105美元，再拉高到160美元，目前在100美元附近震荡（截至4月14日）。所有热爱赌博，所有患有资产缩水焦虑症的人们，在狂喜和迷惑中看到这一幕，在冲动和自制间左右为难。

不过，下面的文字并不是投资指南，我希望从世界金融秩序重建这一角度来观察和讨论比特币。今天的投资者，好似在大海上漂泊的求生者，满眼的稻草，但都不能救命。美元、欧元、日元、人民币都不安全，股票、基金、房产也随风起舞，一切都可归因于货币之锚的缺失。比特币是金融末日的拯救者吗？

最近，塞浦路斯的经济危机让比特币脱颍而出。随着政府对银行储户征税，同时施加严厉的资本管制，人们疯狂寻求资金出路。他们突然发现，比特币或许可以挽救他们的财富。TDV Media的创始人杰夫•贝里克宣布，他将在塞浦路斯部署世界上第一台比特币自动取款机。有了这种机器，塞浦路斯民众可以将储蓄兑换成比特币。与塞浦路斯危机同步，比特币对美元汇率开始飙升。

比特币诞生于2009年1月，恰好在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这是一个全新的物种，它摒弃了传统货币的阿基里斯之踵。带着《V字仇杀队》之类的反乌托邦痕迹，比特币的创造者带着面具出现，据说其发明者为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但这多半是个假名，而且此名从2010年中之后不再发声。《纽约客》、Fast Company等媒体曾经追踪过相似专利，找到三名相关专家，但他们都矢口否认此事。

《V字仇杀队》剧照(btcfans配图)

当然，创造者是谁已不重要，因为启动之后，这个网络开始自发运转。比特币所有的交易都是匿名的，所有的交易记录也随时记录和共享在该p2p网络（无中心的分布式网络）的所有电脑上。这是一套非常复杂的游戏，涉及计算机加密学、p2p分布式网络等技术，以及一套关于铸币、交易和记账的金融体系。而比特币的矛头，直指千疮百孔的全球货币体系。

让我们来看看政府发行的“法定货币”(Fiat Currency)和比特币的几个重大差别。

法定货币的发行方，一般为某国的央行，比如美联储、欧洲央行、日本央行，而比特币的发行方是互联网群体智慧，即相互联接、相互确认的计算机程序。纸币是中央控制的，而比特币是分布式网络。前者的要害在中央机构，倘若央行犯错，持币的老百姓很难修正和反馈。而后者从原理上讲，“鲁棒性”要强的多。你可以攻破任何一个节点，或者某一群节点，但很难让网络整体瘫痪。

再看看货币发行机制。自19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法定货币的发行，已经成了脱缰野马。过去几年，从伯南克直升机洒美元的量化宽松政策，到最近日本央行的疯狂印钞，各国央行已经完全逃脱黄金之锚的约束。这种以邻为壑的货币战争，会不会让世界走向疯狂呢？

法定货币暗含的贪婪和不公，比特币恰恰可以克服──它有一套算法来限制发行数量。类似于等比数列，比特币的发行量每四年减半，这样缓慢而持续地增加货币供给，其总量最终将稳定在2100万个。游戏的发明者，让分布式联网的电脑来创造货币，简称为“挖矿”（mining）。截至2012年11月，大约有1050万个比特币被挖出来。如果你的电脑性能不错，你也可以来参与挖矿。因为发行量按比例缩减，所以，随着时间推移，随着参与者的增加，“挖矿”会越来越难，效率越来越低。

那么，比特币到底能买什么呢？最早接受这一新事物的，自然是那些技术先锋和地下精英。2011年，维基解密、奇点研究所（Singularity Institute）、互联网档案馆、自由软件基金会以及其他的一些组织，开始接受比特币的捐赠。2012月11月，著名的Blog服务商WordPress也宣布接受比特币付款，并解释说，肯尼亚、海地和古巴等地区的用户遭到国际支付系统的封锁，而比特币可以助一臂之力。2012年10月，BitPay发布报告说，超过1000家商户通过他们的支付系统来接收比特币的付款，60%来自美国，25%来自英国和欧洲。

除了电脑游戏等虚拟服务，比特币可以买到实物吗？Business Inside网站的一篇报道做了总结，这个清单包括比萨饼、某连锁酒店住宿、枪支武器、袜子、毒品、微型加农炮、贵金属，最重要的当然是，它可以换成美金。可以看出，比特币深受地下经济的欢迎，这是因为它匿名、跨国界、无法律和政府监管。

不过，目前看来，要和传统货币比肩，比特币还远远不够格。以美元为例，除了可以购买所有实物，它还可以作为政府的储备货币，因有多层次的股票、债券及众多衍生品市场而可以提供流动性，成为必要的资产配置。这些特性大多是比特币不具备的。

现实世界投资者最关心的，仍然是比特币的投资价值。这其实是一个伪问题。因为我们从来不说美元有投资价值，我们关心的是美元股票、美元债券的未来收益。而作为货币，比特币没有可以投资的资产，比如以比特币计价的股票、基金、债券……对中国人而言，它连支付意义都没有，因为目前几乎没有一家商户接受比特币支付。淘宝上你倒也可以用人民币买卖比特币，这显然是纯粹的投机，从本文第一段你就知道它的波动有多么剧烈。

除了军队和法律护航，法定货币还有着漫长的历史，有广大投资者的参与和博弈。所以，比特币要跻身世界货币之林，或许可以抛开政府和法律，但却不能缺乏完善的金融环节，比如银行、各类金融产品的交易所。当然，也许其创立者从根本上就反对现代金融体系，利率、分红本身就是资本主义的顽疾。

目前已有多个比特币兑换美元、欧元、日元的交易所，最大的就是Mt.Gox。也有一批支付机构，但这还远远不够。只有在那些政府势力消褪的地方，比如塞浦路斯和弱势的欧元国家，比特币可能成为老百姓的一个无奈选择。

比特币是黑客精神对现实世界的一次绝妙反讽，从未来看今天，它或许还是虚拟无政府主义者瓦解金融“老大哥”统治的敌后根据地。

或许还有人记得以下的文字──“工业世界的政府们，你们这些令人生厌的铁血巨人们，我来自赛博空间──一个崭新的心灵家园。代表未来，我要求属于过去的你们别来打扰我们。在我们这里，你们不受欢迎。在我们聚集的地方，你们没有主权”。这是来自1996年的宣言。出自摇滚乐队“感恩而死”作者、“电子边疆基金会”(EEF)副主席巴洛（John Perry Barlow)的手笔，全文名为“赛博空间（Cyberspace）独立宣言”。

在1990年代，这样的措辞让全世界的黑客、极客和技术高手们热血沸腾，他们准备着推翻世界，《连线》杂志是最佳的吹鼓手。不过，20年过去之后，青年成了老头，愤青们成了纳斯达克暴发户。世界依然在旧有规则上运行，宣言中的许多想法并未落实。比如“你们关于财产、表达、身份、迁徙的法律概念及其情境对我们均不适用”。

比特币是一次新的反击，或者它也只是一个游戏。发明者看透了世界的逻辑，他们具有凯利（Kevin Kelly)的洞见──创造一个全新的物种，它超越人类，它是人群和机器的杂交品种。当现实世界陷入危机之时，当人类构建的组织（美联储、各国央行、华尔街）犯错误时，比特币会在现实的缝隙和裂痕间展开全面伏击。

当然，它也可能只是一次行为艺术。Business Inside的一篇文章发现，知名网站Reddit有个机制，可以让用户相互间发送比特币小费。一般来说，小费都在1美元左右。而有一个神秘账号bitcoinbillionaire却在前几天给大家送出了价值1.36万美元的比特币。他在消失之前有句留言：“全面战争的世纪和中央银行体系的世纪同步，这并不是什么巧合？”

比特币是无政府主义者对中央银行的一次反抗，或者，一个绝妙的反讽。

本文作者黄锫坚，清华大学中文学士、科技哲学硕士。曾在多家传统媒体和新媒体工作，有10年财经和科技报道经验。译有《连线：数字时代的传媒梦想》、《信息烟尘》和《大冲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