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币无法拯救债务危机，信仰者们的困局

希腊债务危机剧情起伏。

6月27日，希腊总理齐普拉斯宣布举行公投；7月10日，希腊退出欧元区的忧虑达到顶峰；7月13日，经过马拉松式的彻夜谈判后，欧洲领导人就希腊债务危机与希腊达成救助协议。最新消息是：已经关门停业近3周的希腊银行有望下周一恢复营业，并逐步取消取现金金额限制。希腊危机发展向好。

“希腊人大举购买比特币”的消息在同一时间流传开，比特币经历了长期价位低迷之后，突然暴涨，7月10日比特币价格一度由1700元／个涨到2222元／个，此后币价不断波动，随着希腊债务危机形势的缓和，比特币价格再次回落。

这个现象并不是第一次出现，2013年初，欧洲小国塞浦路斯政府为了拿到欧盟等外部救援方的救助金，推出严厉的存款税及资本管制措施，对银行储户强行征税，税率高达20%，民众出于反抗情绪，为了防止财产缩水，将比特币视为一种能保值的投资产品，疯狂购买比特币，当时比特币价格从最初的几元一个，一度涨到8000元/个。

这些现象指向的最终问题是：比特币可能替代现有货币吗？

2013年塞浦路斯危机时，比特币信仰者们欢呼雀跃，以为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然而他们等了半年、一年，直到现在希望依然渺茫。

“我们太乐观了，比特币替代现有货币，可能是10年、20年后，我们还需要等待。”一位信仰者说。

等待什么？

等那个最终的牛市。信仰者们现在没有卖出比特币，告知外界的理由是“相信理想和技术”，本质逻辑是：“10年、20年后当这个社会使用比特币的时候，从我这里买，我终究要以一个高价卖出。”

他们说自己不在意价格，只是不在意当下的价格，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理价位，现在不卖是因为没有达到自己的心理价位。道理类似于：每个人都有一个背叛的价格，对于一些人而言，一时没有背叛，未必真的高尚，也许仅仅是诱惑不够。

如何变现

牛市尚远，当下如何变现？

比特币信仰者们身体力行：创业。

目前与比特币相关的都是创业公司，这些公司变现最快、获得大额投资、盈亏平衡甚至盈利的创业公司，恰恰是离比特币技术最远的，比如交易所、咨询媒体、网络黄页，这些和现实生活最近、没有任何技术创新的项目。

那些声称挖掘区块链技术、改善人类生活的创业公司，恰恰苟延残喘。

创业公司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这些比特币信仰者们也许是第一次创业，或者连续创业失败，很少有成功者，这导致很多与比特币相关的创业，过程极不规范，比如一开始大家合伙，每个人出几万，由一个人代持这笔款项，协议是口头讨论出来的，甚至连一纸合同都没有。

一些创业团体即便注册了公司，部分初始人的股份依然被某个人代持，这被称作“君子协议”，彼此之间唯一的信用凭证是：银行卡的打款纪录。

当然极客们有自己的解释：乔布斯当年在车库创办苹果，不也是连一纸协议都没有？

这个粗糙的过程在当事人看来是种子期，他们花了几年时间写完一些代码之后，兴致勃勃进入下一轮——寻找天使人，希望在找到天使之后以5-10倍的价格退出，挣个差价。这无异于2VC：创业的目的并不是公司获得成功，而是在种子期投入后，卖给天使，继而是A轮、B轮……只要能找到下一个接盘的、自己及时退出获利就可以。

现实困境是：和比特币相关的创业，融资并不容易。一位在杭州做比特币资讯媒体的创业者正在谋求转型，打算基于比特币技术做跨境支付：用户在国外网站购物支付时，平台把人民币兑换成比特币，再把比特币兑换成外币，节省外汇损失。他们认为：兑换的时间在15分钟之内，短时间内比特币价格不会波动太大。

实际情况是，汇率波动极不稳定，7月10 日比特币价格在20分钟内急速上涨，一位业内人士对这次上涨给出了罗生门的说法：某家以莱特币为传销工具的组织，从6月16 日开始，将莱特币由9元／个炒到55元／个，并且在最高点时，15分钟内卖出400万个莱特币，随后价格跌至35元／个，比特币价格的上涨是莱特币价上涨的连锁反应。

借用业内人士分析的话说，

希腊只有一家比特币交易所，很多交易时线下完成，类似于黑市交易，规模很小，可以忽略不计，再说，买比特币也需要钱啊，希腊银行都限制提款了，民众哪来的钱买比特币？

另一个问题是：用比特币做跨境支付的创意并不新鲜，相似的公司早就存在了，一家比特币资讯媒体怎么切入？

“其它比特币支付公司是和商户对接，要一个个谈商户，交易量很小，业务不好做，都在谋求转型，我们的计划自己建一个商城，就可以解决商户的问题了。”这位创业者解释。

然而这个说法类似于：天下荒馑，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

这些创业者着实苦恼：和投资经理聊得很开心，为什么他们回去和上级开会，投资人都不认可？

比特币创业项目发展缓慢，原因之一是创业者们自己还没想清楚到底要做什么，在过程中不断调整方向——哪个方向火爆，就去做哪个，开源的概念火，就去做基于比特币的开源平台；股权众筹火热，就去做基于比特币的股权众筹平台，发现难点之后又转型做股权交易的区块链电子签名技术。

他们蜂拥着向前，又在碰壁后散开。每一个关于创业的点子，刚出现时总是惊艳的，之后是日复一日的平庸和琐碎。

比特币圈，一些当年的美女CEO时刻追随形势，比特币火了，加入比特币、莱特币相关的创业公司，做CEO管运营；比特币形势不好，再换一家公司，互联网金融领域有那么多初创企业，除了比特币，还有P2P、股权众筹、互联网证券，机会还很多，总之人是活的，比特币和大多数职业一样，不过是一个谋生方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年轻、知识、颜值变现。

“智力优越”

一位创业者对笔者坦言，“我只懂比特币，其它业创不了。”

下一秒他话锋一转：“未来比特币成为流通货币，普通大众因为不理解比特币技术，早期没有买入，未来他们高价向我们购买，这是他们为自己的智力劣势买的单，比特币为我们的智力优势带来利益。”满满的智力优越感。

这种所谓的“智力优越”，不是去中心化的主旨，反而让人细思极恐。希望通过自己掌握的知识去改变命运，这一渴求似乎贯穿人类社会几千年的发展历程。

在接受严密的应试教育之后被抛入社会，他们发现书本上教的“勤劳”并不能“致富”，而身边与技术相关的奇迹却依然存在，比如电商草根出身的某大佬泡到了“国民女神”某某妹妹。封建社会里，中国最杰出的发明是科举制度；如今在比特币圈，似乎还有逆袭的可能。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在哈耶克、奥地利学派、《V字仇杀队》这些知识体系中塑造价值观。，在他们眼中，比特币最大的魅力，在于相对公平，成功与否不取决于家庭出身、社会背景、物质基础，它对智商和知识储量有门槛，因为“一般人看不懂中本聪的论文”。

同样高频率出现的话语，还有：“你读完了哈耶克的《货币的非国家化》再来和我说。”

“奥派认为价值量取决于边际效用的大小，与社会必要劳动无关。”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思想，思想是不怕子弹的。”

1895年，勒庞在《乌合之众》一书中已经写道：“应试教育制度在社会等级的最低层创造了一支无产阶级大军，这个群体对自己的命运愤愤不平，随时都想起来造反……掌握一些派不上用场的知识，是让人造反的不二法门。”

革命孤独

在比特币圈内，区别投机者和理想者的标准是：长线还是短线持有？这类似于中国股市往往是大妈市，早上买进下午卖出，大妈挣个买菜钱，美国股市的机构投资者居多，投资人往往长线持有，等待公司年底分红。

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拂去“理想主义”的光环，比特币的角色类似于投资品。

可是比特币是一个很好的投资品吗？有金融常识的人都知道：一个合适的投资品，其波动不能影响投资者的正常生活，如果股价下跌影响你的生活，那说明你的资产配置有问题。投资品比重占总资产的多少是合适的？就是你买多少量的时候，你可以不在意价格波动？

信仰者们不在意比特币价格吗？那为什么在圈里评判一个人是否成功，建立在他在比特币没有名气的时候买进了多少比特币、后来涨到高点的时候赚了多少钱？为什么衡量的标准依然是钱呢？如果是用钱去衡量的话，那么持有比特币的本质是：希望多赚一些钱，顺便兼顾一下“去中心化”的理想。

“去中心化”的理想似乎是比特币最名正言顺的伟大之处了。在去中心化的世界里，“货币不公平”的问题可以被解决，全世界只用这一种货币，没有交易成本、摩擦成本，也没有货币严重超发、通胀……

然而这些都是逻辑，逻辑完美不代表实际契合，中间的鸿沟是我们生活的现实——人类自身的问题一时无法修正，我们在时代里跌宕起伏。这个去中心化的绝对公平就像“共产主义”，我们相信那个终极目标会实现，它符合人类发展的大趋势，但是放在不同的时代背景，我们看到的是不同结果：

在19世纪，它是马克思眼中的巴黎公社运动——所谓的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政权；

在20世纪，它是乔治・奥威尔经历过极左之后的反思和恐惧，以及那本政治幻想小说《1984》；

在21世纪，它顺着时代大潮，被各个领导人加入了不同的元素，它变化、成长、具有特色，可能在西方社会引起激烈讨论，成为他们口中的“国家资本主义”；

在200、300年后，它又经历怎样的变迁？只有时间给予答案，当下的我们，有诗和远方，也有眼前的苟且。我们不否认革命，我们也无法回避革命之后，人类社会还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完成进化。

比特币和革命一样，并不会从根本上提高人类社会发展阶段，况且还有很多并不是真正的革命，只是改朝换代、流血的循环。如果现在让我们去向挖出比特币的人、甚至在内蒙古办矿厂疯狂挖币的人购买比特币，全世界只用这一种货币，我丝毫没有感受到去中心化的意义，我只会感到恐惧。

革命产生的替代，如果没有阶级的变更，这种暴力只会带来经济的倒退和发展的滞留。

比特币如果让信仰者们感受到了那一丝浪漫主义，也许算是蒋勋《孤独六讲》中写的“暴力孤独”和“革命孤独”。他描述台湾、巴黎的学生运动：那更像是一场青春的聚会。

“学生运动的领袖有着迷人的气质，他们演讲，他们激昂，年轻的男生女生一起在操场过夜。若干年后，当年的学生领袖也许是某个政党组织的一员，眼神疲惫地挺着发福的肚子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蒋勋写道。

比特币和革命，对于年轻人，和打篮球、飙车、恋爱一样，更像是一种能量的冲动发泄，在没有成熟理性的引导下，永远是无果的。所有关于比特币的暗潮涌动，皆因他们没有尝过权力的滋味。

协议永存

未来也许会出现和法币同时存在的平行货币，比特币协议会为这种新的平行货币提供技术灵感，推动其出现，但比特币不可能取代法币。

因为比特币自身的问题，至今不可能克服。

首先，最重要的交易职能和价值尺度职能都还没有，比特币距离货币还很遥远。如果说比特币的存在只因为其有限的话，本质上和赌场的筹码牌有什么区别呢？

其次，金融的本质是风控。一个金融从业者必备的特质是有一颗敬畏的心，而我在国内比特币圈看不到对金融的敬畏，更看不到所谓的风险控制，我看到的是一群自学金融、计算机背景的极客自我狂欢。

比特币的意义在于协议，而非货币，比如在希腊债务危机里，比特币协议可以被用来发行一种拖欠员工薪资的凭证。

现实中希腊应对这场危机的做法是：用欠条或以股代息来支付供应商和员工的薪资，并承诺一旦银行松绑公司资金就马上支付酬劳。所有的交易记录都被记录在区块链上，不可撤销、去中心化，这些数据被分布在全球各台计算机上，用户之间不需彼此信任。希腊公司欠员工的薪酬可以利用比特币协议记录下来，甚至可以签订合同、发行股票，等等。

希腊债务危机的问题，是制度、政策的危机和劣性，这些问题不是换一种货币就能解决的，现实世界的货币问题，转移到虚拟货币世界，依然存在。

而希腊人需要使用欧元才能买到比特币，欧元对于希腊是最后的稻草，只要人类社会需要用法币购买比特币，比特币就不能化解法币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