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块链技术可以缓解银行挤兑风险吗？

前言

2022 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伯南克、戴蒙德与迪布维格的学术研究充分解释了银行与部分准备金制度的社会价值及其脆弱性（详情点击《罗汉堂解读2022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并为政府和监管机构应该如何应对金融危机和银行挤兑提供了坚实的理论基础。

一个起初看起来并不严重的危机，可能会通过银行间挤兑而放大，从而最终演变成严重的经济危机。政府可以通过提供存款保险和充当最后借款人，来降低挤兑发生的可能。

本文旨在展望区块链技术在缓解金融系统中挤兑危机的作用，同时回顾去中心化金融市场挤兑危机的失败教训，进而启发读者对去中心化数字技术的思考与研究。

传统金融机构的道德风险

纵观历次金融危机，中心化金融机构的道德风险行为往往是危机的真正根源，这反映了传统的委托代理问题。资本逐利的本性与市场的信息不对称造成了次级信贷、资产抵押证券、衍生品等金融创新的过度扩张，让虚拟经济得以膨胀。而过度扩张的虚拟经济又加剧了金融市场的复杂性与信息不对称，为各层级市场金融中介道德风险与投机行为提供了更大的空间，也使金融风险防控与监管变得愈加困难。

此外，当作为最后借款人的政府提供了免费保险但又监管不严时，这会使金融中介机构增加风险投资的偏好，使得政府陷入一个两难困境，既要避免金融体系崩溃，又要规避金融中介的道德风险。

数字技术正在改变着各个行业，金融行业也不例外。作为金融业的潜在变革者，区块链基于分布式账本的去中心化数字技术正在颠覆传统银行的业务。大型金融机构都开始研究基于区块链的解决方案，以保持自己的领先地位。另一方面，加密货币和去中心化金融的创新加速了资本市场去中心化与自治化的尝试与实践。虽然目前的结果还不尽如人意，但是也为我们带来了更多可能性的思考。

在下一代互联网的框架下，区块链技术把自律变为“代码即法律”，让规则更明确与透明，从而减少系统中的信息不对称。信息的数字资产化与去中心化可以降低金融中介的道德风险，从而有效缓解金融系统中的挤兑风险。

去中心化金融市场挤兑危机的失败教训

2022 年 5 月，加密货币市场发生了一场震惊全球的金融危机。由于 Terra 区块链崩盘，稳定币 UST 严重脱锚，致使 LUNA 的价格在几天时间内从 90 美金跌到了不足 0.00015 美金，市值蒸发了近 400 亿美元。这场危机蔓延到了整个金融市场，引起了市场的轰动。

美国财政部长耶伦也在众议院金融服务委员会的讲话中引用此次加密货币市场的金融危机，并呼吁制定一个针对去中心化金融市场的全面监管框架。这场危机本质上与 2008 年雷曼式的危机如出一辙：流动性枯竭、银行挤兑、金融机构崩盘。基于区块链的金融生态系统似乎也难以避免传统金融市场中的典型危机。

让我们先来认识下此次危机中的几个主角。

Terra 区块链是围绕稳定币的公链生态。美元稳定币 UST 是 Terra 上规模最大的稳定币，LUNA 是 Terra 的原生代币，目的是吸收 UST 的波动性。不同于市场上基于资产抵押而发行的稳定币，UST 依靠算法来调节供需关系从而锚定美元，每铸造一个 UST 都需要烧掉价值 1 美元的 LUNA。

当用 LUNA 换 UST 时，市场上就少了一美元的 LUNA，多了一个 UST；当用 UST 换 LUNA 时，市场上就少了一个 UST，多了一美元的 LUNA。LUNA 通过套利机制维持 UST 和美元的锚定，因为在这个系统的机制设计中，一美元的 LUNA 恒等于一个 UST，所以当 UST 出现价格波动时，自然会有人低买高卖，从而使得 UST 的价格稳定。

图片来源：Stader Labs

Terra 模式可以运转的前提是 LUNA 的价值。如果它的价值是零，那么无论铸造或销毁多少个 LUNA 也不会对 UST 的价格产生影响。如何可以使得这个凭空创造出来的资产有价值呢？

Terra 官方推出了一个叫 Anchor 的去中心化金融平台，本质上类似于提供 UST 存贷业务的银行，但是它的特殊性在于其提供的平均高达 20% 的固定存款年化收益率。Terra 通过自造场景与补贴的方式塑造了稳定币需求，并通过一系列的措施激励用户持有并交易 UST 和 LUNA，这也一定程度上促进了 Terra 区块链生态的繁荣，用户数与开发者数量都有显著的提升，使得之前建立在空气之上的资产开始有了价值支撑。

然而，Anchor 作为 Terra 体系中的银行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一旦遭遇挤兑危机，就会陷入死亡螺旋。当市场上的投资者预期 Anchor 不再能给到承诺的 20% 利息的时候，他们会开始抛售 UST，对 LUNA 的需求也会下降。这样的供需平衡会被打破， LUNA 的价格会随着其供应量的增加而进一步下跌。当其价格持续不断下跌后，市场就会开始恐慌并大量抛售 UST 和 LUNA，由此进入恶性循环，导致价格归零。即使 Terra 官方宣布用 7.5 亿美元的储备资金来稳定资产价格，但是也没能阻止因为投资者恐慌而导致的资产抛售潮与资本出逃，Terra 区块链宣告失败。

这场危机也不可避免地蔓延到了整个加密货币市场。作为去中心化借贷领域的独角兽，英国加密货币银行 Celsius 为了给储户创造高收益，在 Anchor 上储存了大量的资产。为了防止挤兑，Celsius 宣布冻结提款，这反而加剧了投资者的恐慌，也使其陷入价格下跌与挤兑的恶性循环。此外，作为加密货币领域最具影响力的对冲基金之一的三箭资本，也因为在 LUNA 和 UST 上累计了大量的风险敞口，在今年面临破产清算。

回顾这场挤兑危机，我们可以看到，被人们寄予厚望的新兴科技行业似乎也无法避免传统中心化金融市场中的典型危机，甚至危机还发酵得更快。所以区块链技术与去中心化金融是一个伪命题吗？

技术是一把双刃剑，尤其需要我们对其有深度的理解与有效地利用。加密货币市场目前显然没有能够很好地实现这个要求。在 Terra 区块链这个案例中，虽然底层区块链技术支撑了这个系统上层的资产发行与流转，但是却未被作为有效防控风险的工具，而是仅仅被用来包装“空手套白狼”的金融庞氏骗局。

区块链技术保证了规则与资产的清晰与透明，但却不能凭空创造资产的价值支撑。过度金融化的资产暴涨与增长率无法匹配的区块链生态注定了这是披着创新外衣的金融泡沫。加密货币市场披着区块链技术创新的外衣，打着去中心化的旗号，在缺乏监管的环境下有大量短视和不自律的行为，也没有利用区块链的创新机制做好风险管理，所以很难达到预期的结果。

如何利用区块链技术降低挤兑风险

新的技术带来了新的可能性，可持续发展的区块链技术和去中心化金融需要依附在有价值的信息应用之上，才有可以在一个有效监管的市场中实现规模化增长。在加密货币市场之外，许多传统银行也开始研发自己的区块链金融解决方案，包括花旗银行、瑞士银行、法国巴黎银行、西班牙桑坦德银行、渣打银行、德意志银行、星展银行、巴克莱银行等在内的诸多金融机构都对区块链技术进行研究部署，将其用于支付、汇款、账户余额、存款、二级市场交易、清算、一级市场发行、首次公开募股等业务中。

银行的挤兑危机往往来源于信息不对称造成的逆向选择与道德风险，而区块链技术的核心价值之一在于重塑了信息经济学，改变了社会的互动方式。在传统银行市场中，由于信息不对称，储户难以确定银行资产的质量。一旦个别银行倒闭，储户缺少充足的信息去判断与区别其他银行资产负债表的好坏，所以挤兑会同时发生在不同类型的银行中。

当市场上的谣言或取款者资金被冻结的信息散播开来之后，储户会进一步产生恐慌情绪，从而导致那些没有取款需求的储户也会急于取款以保障资金安全。此外，由于底层资产的不透明，银行的管理者滥发金融衍生品的现象也无法被市场监督和政府监管。

区块链技术在解决上述由信息不对称造成的问题中可以发挥作用。传统银行账户的余额只是一个会计分录，而基于区块链的电子账户最终是一个代表会计分录的分类账。当银行的账本被记录在区块链之后，可以解决账目信息不对称的问题，其安全性由区块链技术而不是一个中心化的机构保证，多个链上的机构都可以形成相互监督的机制。

当资产转换为区块链系统上的数字通证之后，资产的透明度和流动性会大大提高，央行也可以通过数字货币对银行的各个流程进行透明监管，数据真实有效，可追溯，易于访问，不易篡改。底层资产可以更好地被分析，各种基于底层资产的金融衍生品的风险能被有效防控，在新的金融系统下可以有效约束与治理中心化金融机构的道德风险问题。

此外，智能合约的采用也可以降低银行道德风险的空间，并加强银行资金的风控。从存款者的角度来看，信息的透明与可信将会减少由于恐慌而导致的挤兑行为，使他们对银行的偿付能力重获信心，从而减少市场上的逆向选择，缓解银行挤兑的传染性。

另外，除了减轻信息不对称所带来的问题，区块链技术的一个重要创新是以去中心化的机制重构市场的经济系统，催生出一个全新的银行生态，实现监管方、银行和用户之间更好的协同。对中心化的金融机构进行一定程度的去中心化，将治理权与数据权在保证隐私的情况下开放给系统中的更多相关方，实现更好的监督与监管，建立新的信任机制，能够促进市场的良性运转，从根本上缓解危机的发生。

当区块链技术可以在信息、信任与协同等方面得到充分应用并发挥价值，而非仅仅被作为投机者们营销与炒作的工具，才能在金融市场中避免类似加密货币市场中LUNA和UST这样的危机发生。

总结

挤兑危机往往源于金融创新背后未被充分防范的风险，从而引发连锁反应，导致更大的经济危机。区块链技术通过新的信任机制改变了数据和信息的链接方式，缓解了信息不对称所造成的道德风险和逆向选择问题，带来生产关系的变革，可以一定程度改变现有中心化的金融体系的脆弱性。

数字技术比人类历史上的绝大多数创新都发展得更快，当技术规则的完善远远落后于技术手段的进步时，技术的应用就会出现各种问题。区块链发展得如火如荼，然而现今却还并未出现真正变革式创新的大规模应用，银行和监管的创新也只能缓慢摸索前行。而现实中的去中心化金融也未能幸免于传统金融中的挤兑危机，甚至具有更严重的庞氏骗局意味。

我们期待更多学者投身这个领域的研究，让去中心化的数字技术能够真正改变传统金融体系的脆弱性和其背后更多的其他问题。